小周与小周(第2/7页)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离开?为了给母亲治病,她家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一半,美发店自然关门了,母亲的病却非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但越是如此,她越是告诉自己,也跟更多的人说:她要走,她马上就要走,最迟下个月她一定会走。渐渐地,关于她的笑柄不再单单是她想做演员的事了,还有她的迟早一定去北京,人们个个都心知肚明,却偏要故意问她什么时候去北京,又或者径直告诉她,北京最近的天气不错,去了就多待一阵子,不要着急回来。每逢此刻,她倒是镇定的,像一把剑,定定地站住,再告诉对方:她马上就要走,最迟下个月她一定会走。

  最终小周还是去了一回北京,在她结婚之前。

  据说,她本来是不用结婚的,照她自己的意思,是想把剩下的一半房子也卖掉,好给母亲凑够剩下的医药费,母亲怎么也不肯,好几回寻死,说是宁愿早死几天,也不愿她将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不知道因了什么样的机缘,她结婚了,对方答应,帮她出母亲的医疗费,还答应她,带她去一回北京。

  她在北京待了三天,每天都去一趟北影厂,一句话也不说,就在大门口坐着。关于北影厂的大门,在许多娱乐报道里都是一个神奇的所在,似乎有不少想当演员的人都在这里等来了机会,有的报道甚至说周迅当年也曾出现在这里,所以,小周去这里倒是也不奇怪,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离开的前一天,她竟然真的等来了拍戏的机会——她被人叫进北影厂,在一部清宫戏里扮演了浣衣局的宫女,洗了整整半天衣服。

  回来后她就结了婚,没过多久,母亲还是去世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剩下的那一半房子也卖掉了——却原来,她嫁的这个人,是个身染毒瘾多年的人,之所以娶小周,是因为他父母隐瞒了真相,想找一个女人管着他,来收他的心,至于他自己,早就已经债台高筑了,结婚没多久,他和小周的家就被债主们砸了,不得已搬回小周开美发店的房子,没过几天又被砸了,为了帮他还债,小周心一狠,卖掉了房子,这一回,对于这条街,她才算是真正离开了。

  就算要搬走,她也没忘记墙壁上的那些画像和海报,一张张都被小心地取下带走了,还有她的狗和鸽子,也伴随着她消失无踪,我在经过那间房子的时候,总要驻足一会,似乎稍等片刻,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周便会出现在楼梯上。

  终究没有,自打她搬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见过她三回。

  第一回,是在协和医院,我从拥挤的门诊大厅里出来,突然就看见了小周,她一个人,在停车场边上,摆起小摊,正在专心地给一个老人剪头发。都说岁月催人老,她却一点都没有变老,仅只头发长了些,她一边剪,还一边笑着和旁边围观的人说话,站着不动的时候,她的右脚会轻轻踮起来,一如从前的样子。我正看着,城管却来了,摆小摊的人们纷纷奔逃,她也不例外,可是她给人家的头发才剪了一半,只好扶着那老人往前跑,没跑两步,剪发的工具们散了一地,她只好回来一样样地捡起来,脸上还挂着笑,并没有多么慌张。

  第二回是在武昌的长江大桥下面,这一回,她没有给人剪头发,却是在卖鸽子。鸽子们飞得到处都是,江水边,石阶上,还有一株桂花树的树梢上,都站满了她的鸽子。每一回,当树梢上的鸽子朝她俯冲过来,她便噘着嘴,张开双臂,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待到抱住了,她就一只只地亲,一只只地跟它们说话,而她的丈夫就躺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可能是毒瘾没能戒除的原因,眼见得的虚弱,也不说话,只有当鸽子们飞向他的时候,他才会暴怒着喊叫起小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