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的真实”和“二手的虚无” 与魏天真的对话之二(第4/7页)

答:你提到我早年的一些作品,其实我现在对它们有很多不满足。倒不是“悔其少作”,主要是觉得它们并没有跳出日常生活,就是没有能够“出乎其外”。只有“出乎其外”了,才能够与现实构成我对话关系。我的第二个不满足,就是我当时有些心慈手软,没有能够真正地直面虚无,然后刺穿它。第三个不满,就是我现在觉得,每一篇小说的背后,都应该有一个大的文化背景,小说能够部分揭示这个文化背景,通过人物、人物关系以及必要的修辞,使读者得以理解我们所身处的困境,以及是否有可能挣脱这样一种困境。现在看了,我以前的小说,做得不够。我想,与以前相比,我现在的小说具有了与现实保持对话关系的可能。

问:你对自己不光很清醒,还很严厉呢。过去没有的对话性,现在有了:把自己连同自己入乎其中的状态一起放在“回头看”的视野中,与过去、与自己的对话,也是与现时读者的对话。不过,我个人认为从您的“少作”到今天的大作,还是有很明显的一致性、连贯性的,比如反讽,不管是修辞意义上的,还是从写作的态度和立场上看。

答:连贯性肯定是有的。写作,也是一个寻找自我、认识自我的过程。起初写作者可能是被题材所吸引,是跟着故事走。但是,吸引他的为什么是这个故事,而不是另外一个故事呢?也就是说,其实写作者的主体还是有一个“核”,这个“核”决定了他对这个故事有感应,而对另外一个故事却没有回应,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写作者本人,在初学写作的时候,对此并没有充分的认知。随着写作经验日渐丰富,他才能逐步认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写,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那个“核”,那个“主体之核”。这个时候,他才会去有意识地接触它,开发它,围绕着它构筑自己的文学世界,并想尽办法,尽可能使那个“主体之核”发生某种变化,并由此带来写作的变化,以应对世界的变化。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就会是一个连续性过程,而对写作者自己来说,它却是一个在连续性当中艰难地发生变化的过程,它就像奏鸣曲中的变奏。所以,我觉得,所谓的连续性可以看成是“核”的外化形式。

不妨敞开一点来说。丹尼尔·贝尔,就是那个写《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社会学家,在谈论宗教的时候说,宗教能够重建代与代之间的连续关系,将我们不断地带回到生存的困境之中,而这个困境却是人道与友爱的基础。他的意思当然是说,只有意识到这个困境,才会有人道与友爱。接下来他说,连续性来自人对生活抱有的悲剧意识,而这种意识只有生活在有限和自由的刀锋上的人,才能够理解。将贝尔的话,拿来形容文学上的连续性,形容一个具体的写作者的连续性,我觉得还算有效。

当我说,我一直在寻找变化的时候,我是想说,我其实是在不断地接近那个“主体之核”,并想办法让它丰富,让它发生变化,以应对我感知到的世界的变化。我这么说了,您也就完全可以认为,直到今天,我还并不认识自己。

问:前一阵,我专门读了你2005年的几个短篇,先读了《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接着再读《狗熊》,还没有读完,就忍不住想这个小说可以加个名字叫《我们的爪子》。到了《林妹妹》,觉得应该叫《我们的那啥》了。客观地说,每一篇都使人震惊。但就我自己而言,要服从“研究”的宗旨,就要概括地、有高度或者深度地表述我的理解。想来想去,只找到“作家的正义感”一语可作解读的切入口。的确,我从你的这些作品中感觉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正义感”,可这应该是一贯的啊。并且“正义感”这个词好笼统,是否有点不符合实际?能否谈谈你写这些短篇的心境或者内心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