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神话丧失后的乡土叙事(第4/4页)

李洱:这里面有一种微妙的变化,当你用反讽写知识分子时,你仿佛在自嘲,当你用类似的笔调处理乡村题材的时候,你就仿佛是在嘲笑。这种感受也是阅读者的感受,阅读者是知识分子,他觉得是自嘲。阅读者如果不是知识分子,所以他觉得是嘲笑乡村。我认为我还是揭示了乡村的重大问题。

梁鸿:可能有一种普遍感觉,你没有触到乡村存在的文化内核,仅仅局限于事件的碰撞,没有进入乡村内部文化形态的影响,没有写出乡村的本质变化。

李洱:我对《石榴树上结樱桃》也有不满。我觉得还没有进入乡村的伦理层面,只是有所涉猎,还没有进去。它也使我思考一个问题,长篇小说是否要围绕一个事件来写。当长篇小说仅仅围绕一个事件来写的时候,你的许多闲笔,许多生活的细枝末节无法顾及到,这些东西没有参与事件情节进程,只好忽略掉。有时候是叙述的原因,而不是作者没有发现。我经常有一个想法,想再写一部乡村小说,但它必定与《石榴树上结樱桃》有所重复,我又不大愿意去重复一件事情。

梁鸿:我还是有一种疑问,如此理智的开始,对于文学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前面我们谈了《石榴树上结樱桃》叙事风格所带来的新的意义,但似乎也不能否认,这种光裸之后的琐碎与丑陋,这种对乡土中国元叙事的取消带给人一种隐隐的不安,似乎还隐藏着更为重大的问题。如果整个民族都失去了建构精神故乡的冲动,以如此科学、冷静的目光审视中国生活,审视古老的大地、山川、河流,而不产生任何更为深沉的悸动,那这个民族将会多么贫乏。这真是矛盾的存在。你怎么看待这一问题?或者,对于你来说,这能成为问题吗?它是否暗藏着更为深刻的意义?

李洱:以前的整个中国文化是保留在乡村的,不管这个社会出现了多么大的变化,乡村是没有变化的。乡村的变化仅仅表现为鲁迅小说中的那个门牌号的变化,辫子的变化,朝代变了,只是政治符号的变化,整个乡村基本的精神结构是没有变的,它保留了中国文化的特色,传承了整个文化,它是与中国根深蒂固的生存方式相联系的。到1949之后,党的意识形态一直贯穿到乡村的时候,整个山村和中国城市一起开始剧烈地摇晃,当城市的文化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农村的文化结构也被打乱了,从那个时候起,中国的乡村已经没有完整的乡村的。当全球化浪潮来临的时候,当求富成为民族精神最兴奋的一点时,我们再想保留那个完整的乡村几乎是一种痴心妄想。当中国传统文化从乡村被迫撤出,被粉碎时,整个民族精神的根基也动摇了。我现在只是写出了这种现实。

梁鸿:这应该说也是《石榴树上结樱桃》的最大意义。把这样一种剧烈动摇状态的乡村写了出来,也许这样的文学乡村也有它独特的意义,给文学乡村家族加入了新的元素。你也许已经感觉到,我也是把《石榴树上结樱桃》作为一个事件来分析的,《石榴树上结樱桃》本身是否成功也许并不重要,但作为一种新的元素的诞生,它所带来的问题、新的视野和新的可能性却有它独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