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第4/8页)

有一天,我嘴里含着牙刷,像平时那样到后院去看,发现有些异常。我赶紧冲过去,水槽里面像开满花似的白白一片。虽然有几只翅膀还没长好,但一百多只蛹在一夜之间全变成蝴蝶了。我赶紧刷完牙,抱着水槽到外头去。然后打开盖子,屏息等待。可是不知道它们是没发现盖子已经开了,还是没有准备好起飞,所有的蝴蝶都一动也不动。我突然感到不安。是不是因为我把它们从菜园抓到这种地方来,结果孵出了不会飞的蝴蝶?我用手指敲了敲水槽的玻璃,但蝴蝶看起来还是没有要动的样子。感觉时间过了很久,正当我想要放弃,打算进去叫爸妈来看时,吹起了风,周围的树叶“沙沙”地摇动起来。一切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我的眼前被一片白色覆盖,忍不住闭上了眼。水槽中的纹白蝶似乎是在等待这阵风似的,一起飞了起来。那时,我甚至感觉听到了蝴蝶挥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大得就像是成群的鸟在一齐扇动翅膀。蝴蝶在一瞬间全部没了踪影,只留下满满一水槽它们脱下的壳。看着那画面,我突然开始作呕。我赶紧抱着水槽跑回后院,打开水管的水,将它们脱下的壳全部冲刷掉。当时我并不知道是怎样的冲动驱使我这么做,但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我感觉到的是死亡。震慑我的不是蝴蝶的诞生,而是蛹的死亡。我因为被一群死亡包围而感到恐惧。

也许正因为突然回想起这样的经历,我没办法轻易地否定将纹黄蝶和大哥的死联系在一起的母亲。也许在蝴蝶身上,的确有某种会令人联想到死亡的东西。

这是在父亲过世之后的事情:有一次我跟母亲两个人去扫墓。返回的时候,她又说了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

“前不久,我出门到车站前买东西,结果在我走到站牌的路上,有一只蝴蝶一直跟着我……”

我静静地听着。

“然后,我走到站牌时,那只蝴蝶也跟要等公交车一样,一直在我身边不愿离开,我就想说会不会是你爸……”母亲说。

她的表情有些怀念,又有些寂寞。虽然生前老是在吵架,虽然过世没多久就把他的内衣裤全丢掉了,但毕竟是夫妻啊。我微笑着这么想。但我的结论下得太早了。

“我就跟它说:‘是爸爸对不对?我在这边一个人过得好好的,还不要来接我啦。’然后它好像就听懂了,又摇摇晃晃地飞向海边。”

母亲边说边笑。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是傻,居然还感动了一小下。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其实不管看上去如何,母亲实际上都是想念过世的父亲的。

到了陵园的出口附近,母亲看到已经无人供奉的老旧墓碑,就把手上的向日葵供在了上面,轻轻地合十双手。我一直怕她会把向日葵直接丢进垃圾桶,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我们和等在事务所旁的由香里他们会合,继续往下走。一辆车经过我们四个人旁边,开往陵园。

“爬这个坡也越来越吃不消了。”

母亲发出有些疲惫的声音说。

“如果有车的话,就轻松多了啊。”

母亲的眼光追着刚刚那辆车。

“走路更健康哟。”

我像是教小孩似的跟母亲说。由香里回头对我笑。

“真是够锻炼身体的。看来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母亲讽刺地说。

我也回头看着车开上陵园的方向。太阳降到山的另一边,反而使树木的绿色显得更加鲜艳。落日后的山散发出少许秋天的气息。

回到家时将近下午五点。在幽暗的玄关摆着一双没看过的、已经穿旧的廉价皮鞋。今井良雄来了,那个我大哥用生命救回来的年轻人。当我们回到起居室时,良雄将他又圆又胖的双腿折叠,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在佛龛前吃着自己带来的水羊羹34 。父亲盘坐在檐廊,旁边摆着蚊香,盯着庭院里看。我们简短地寒暄过“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之后,散坐在茶几附近。母亲把电风扇搬到汗流不止的良雄旁边,按强风,固定方向对着他吹。一年没见,良雄看起来又胖了一些。穿着不知道跟谁借来的不合身的西装,绑着便利店买的廉价领带。佛龛前摆着被汗水浸湿到文字都糊掉了的奠仪袋。姐姐一边将麦茶倒入他眼前的杯子里,一边和气地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