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局限(第3/4页)

孩子们的学校位于家附近的一栋小巧舒适的建筑里;远远看着那些父母把他们的宝贝们放下车时,拉比不禁思索着,对于一代人安放于另一代人窄窄肩头的期许,生活给予的回报从来都不慷慨丰厚;即便一首关于渡鸦的优美的诗朗诵便可赢得一颗金星、一阵掌声,但光辉的命运却无法轻易获赠;陷阱太多,太易诱人入坑。

有时,当掀去“父亲”那层情感的保护纱,拉比会意识到,自己黄金时代的极大部分时光都贡献给了这两个生命。若抛却这骨肉亲情,在他眼中,他们多半也只是极庸常之人,稀疏平凡到三十年后,在某个酒吧偶遇时,他甚至不屑与他们对话。这一番领悟,令人不堪承受!

不论父母面对陌生人时如何谦逊克制、淡化野心,但在养育孩子上——至少新生伊始——却是剑指完美,意在创造卓尔不群的典范,而非凡夫俗子。尽管统计学已有答案,但庸才从来不是初始的培育目标;为了养儿成人,父母的牺牲实在巨大。

这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威廉和一个朋友在户外踢球,埃丝特在家里组装一块电路板,那是她几个月前得到的一份生日礼物。她让拉比在一边做帮手。这会儿,他们正依照安装手册,把灯泡和小马达接上线,当整个系统搭建好,他们欢欣不已。拉比想跟女儿说,她未来会成为了不起的电子工程师。他执着地幻想女儿长大成人后,该务实时会脚踏实地,该敏感时会激情洋溢(这是他最中意的女性的范本)。埃丝特喜欢受人关注。她渴望着有一些难得的时刻:威廉不在身边,她是爸爸的焦点。他叫她小闺蜜;她坐在他膝盖上,如果那天他没剃须,她会抱怨说他的皮肤感觉很奇怪很粗糙。他会把她头发捋到脑后,不停吻她额头。柯尔斯滕会在屋子那头端详着他们。埃丝特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她非常严肃地对父母说:“我希望妈妈死掉,这样我就可以嫁给爸爸了。”柯尔斯滕理解她。她自己或许也期待有一个和蔼可靠的父亲,能依偎搂抱,一起搭建电路,外人不得打扰。她知道在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眼中,拉比是一个魅力十足的人儿。他乐于坐在地板上,陪埃丝特玩洋娃娃,他带她去攀岩,给她买裙子,陪她骑自行车,跟她讲述那些建造过苏格兰隧道和大桥的杰出工程师们的故事。

然而,这种父女关系也让柯尔斯滕对女儿的未来略有一点担忧,她不知其他男人该如何才有如此标准的温柔和聚焦——是否单凭他们没有给予她曾与父亲共享过的那种亲密关系,小闺女便会将一众候选人拒之门外。然而,令柯尔斯滕尤为不快的是拉比的情感表现,她当然明白,他展现给女儿的慈爱,是来自“父亲”而非“丈夫”的角色。她很多次体验到,一旦孩子不在面前,他俩独处的时候,他的语气就会剧变。他在不知不觉间给埃丝特植入一种印象:男人可以如此完美地对待女人——尽管真实的拉比丝毫不能折射这种完美。于是日后,埃丝特也许便会质问一个自私严厉、心不在焉的男人,为何达不到她父亲的境界,她并不知情的是,他与拉比——她当年未曾见证过的版本,实际毫无二致。

在如此情形之下,有所裨益的倒也许是爱而有度。双亲(天下父母)纵使全力,仍不免频繁惹得孩子大怒,而在众多保持距离的方式中,彻然的冷酷、恐怖和残忍只是最基础的手段。另一个尤为有效的策略则包括过于保护、过分参与和过度亲昵,它们是神经质行为的三重奏,拉比和柯尔斯滕对此再熟悉不过。在贝鲁特长大的拉比总操心埃丝特和威廉过马路时的安全,他追求的亲密无间,可能已到令人烦恼的程度:频繁探问他们一天过得怎样;认为他们实际更体弱,总想他们多添衣物——埃丝特不止一次怒斥他“别管我”,也并非毫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