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局限(第2/4页)

不论信息多么逆耳,拉比和柯尔斯滕总是要求自己柔和地表述:“再玩五分钟,游戏时间就结束,好吗?”“埃丝特公主该洗澡了。”“你一定很恼火,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不赞同就打人,记住了吗?”

他们希望借力于哄劝,最关键点在于绝不可借由武力将结论强加于孩子,或者利用基本的心理武器,譬如提醒对方,自己更年长、体强、富裕,所以可以控制遥控器或拥有手提电脑。

“因为我是你母亲”“因为你父亲这么说”:这种至亲头衔,曾经要求着孩子顺从。仁慈的时代已经改造了它们的内涵,于是如今母亲和父亲只是“帮我把它变得更好的人”或“我有可能听取其建议的人——如果我认为其言之在理”。

不幸的是,对于有些状况,哄劝却毫无作用——譬如,当埃丝特开始取笑威廉的身体时,母亲温和的提醒便被充耳不闻。他的小弟弟是一根“丑陋的香肠”,埃丝特总在家里这么大喊;后来,更过分的是,她在学校跟一帮女同学也这么嘀咕。

父母尽力委婉地解释,她的嘲弄是一种羞辱,可能会令他长大后与女性交往有障碍。但这番言辞在他姐姐看来,必然怪异荒唐。她回复说,是他们不了解实情,威廉的双腿之间真有一截丑陋的香肠,所以大家才在学校取笑他。

对九岁的孩子而言,尚不能领悟父母(在事后,还带着笑容)警告的本质,这不是她的过错。然而,当埃丝特被严厉要求收手时,她却指责他们干涉她的生活,并在小纸片上写着快乐破坏者,然后把它们当面包屑一样,撒在屋子四处,这着实令人头疼。

争论,最终引爆了拉比与这个恼怒的小人之间的吼叫大赛,这小人也只是因为脑袋里尚缺失某种特别的神经联结,从而无法领会此事的利害关系。

“因为我要求你这样,”拉比说,“因为你才九岁,我比你大得多,懂得比你多——我不会整天站在这里和你争论这件事。”

“这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就要大喊大叫。”埃丝特威胁说。

“不准再这样,小姐。你上楼去自己房间待着,等准备好了再下来一起吃晚饭,举止文明点,让我看到你斯文有礼。”

拉比一向都天然规避任何冲突,他能对无比疼爱的人讲出这番毫无怜惜的话,倒确实罕见。

父母意在节约孩子的时间,意在传递需要艰巨而漫长的经验积累方可获得的见解。然而,人类的进步总被一种对于现成结论的先天性对抗所阻挠。我们天生乐于重新探索人类已经历的所有荒唐、愚蠢,这令我们裹足不前,将生命太多地浪费在发掘已被他人苦心记述的广泛事实之上。

对于养儿法则,浪漫主义素来秉持怀疑立场,将它们视作一面虚假伪善的旗帜,毫无必要地施加于孩子可爱善良的本性。然而,在与鲜活的幼小生命更亲密接触之后,我们则可能渐渐改变想法,认识到礼貌确实是一道铜墙铁壁,阻止着事物迈向野蛮的、永恒的危险。礼貌并非必然是冷酷而残暴的手段,它只是一种教育方式,让人们将自己的点滴兽性封锁在内心,这样晚餐便不必陷入混乱局面。

有时,拉比会纳闷,为人父母这艰巨的重任,最终会有怎样的归宿——接孩子放学、陪他们说话、哄劝他们、与他们讲道理,所有这些时间,意义何在?起初,他天真而自私地希望,这是他和柯尔斯滕在提升自己。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实际是帮助两个生命安身立命,这是天然的使命,挑战重重;他们会令他频繁遭遇挫折,一再困惑,他的兴趣点也已远超自己的想象,被迫不断拓展到陌生的领域——偶尔也有美好的体验:滑冰、电视情景喜剧、粉色礼服、太空探索以及哈茨球队[1]在苏格兰足球联赛中的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