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第2/5页)

“好吧,我们不可能站在这儿讨论一整天,”柯尔斯滕分辩说,她已经把针织套衫的袖子一把拉下来,盖住手了。

“是没可能。”拉比附和着。

“所以咱们就去买法布罗丝系列,买完了事。”柯尔斯滕气咻咻地说。

“意见不一是让人气恼,但我真的认为买那套会是个错误。”

“可问题是,我就有这个直觉。”

“我也一样。”拉比回击道。

他俩都意识到了,站在宜家的走道上,为该买哪款漂亮酒杯(当生活如此简单,而它的真实需要如此庞大时)争吵不休,这着实是浪费时间;但是,随着怒气的升腾,和其他顾客越来越多的关注,他们便就站在宜家的走道上,没完没了地争论该买哪款酒杯。二十分钟过去了,在指责各自的愚蠢之后,他们放弃了购买的打算,朝停车场走去。一路上,柯尔斯滕说,今后她就只用自己的手捧酒喝。整个回家途中,他们盯着挡风玻璃,一言不发,只有指示灯偶尔的咔嗒声打破车内的静默。陪伴他们外出的多比,怏怏不乐地坐在后座上。

他们都是认真严肃的人。柯尔斯滕在忙一个题为“区域服务的采购方法”的演讲,下个月她需要前往敦提[3],演示给当地政府官员。拉比在写一篇《论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4]空间构造学》的论文。然而,却有不少鸡毛蒜皮的冲突不断出现在他们之间。譬如,卧室内的理想温度该是多少?柯尔斯滕认为自己需要在夜间有足够的新鲜空气,以保持第二天头脑清醒、体能充沛。她宁愿房间冷一点(如有必要,她愿意加一件针织衫,或穿件保暖睡衣),也不要闷热污浊,窗户必须保持敞开。但是童年时的拉比在贝鲁特经历过刺骨的寒冬,抵御狂风从来都是一桩要事(甚至在硝烟弥漫的战争中,他的家人依然对风极为在意),放下的百叶窗、严实的窗帘和屋内窗玻璃上的水珠,都令他感到安全、温暖、惬意。

或者,且来一睹另一个争论的焦点:某个工作日的夜晚,他们该几点从家出发去吃晚餐(特别的大餐)?柯尔斯滕认为:预定时间是八点,奥利嘉餐厅大约相距三点二英里,路程并不长,但万一在主环路堵车怎么办?她提醒拉比说,上次(他们去看詹姆斯和梅丽时)就是这样。无论如何,早点到总不会错。他们可以在隔壁的酒吧喝一杯,或甚至在公园散散步;他们有很多家常要唠。最好是让出租车七点就来接他们。而拉比则会考虑:预定八点,便意味着我们可以八点十五分或八点二十分抵达。离开办公室前,还有五封长电邮有待处理,如果脑袋里装着这些公事,我就没法放松。反正到那时,交通已经顺畅,出租车一向都会早到。我们应该订八点的车。

又或者,譬如他们受拉比的客户之邀,参加苏格兰博物馆的一场奢华宴会。拉比需要给这位客户留下好印象,那么最好的讲故事策略是什么?他认为其中自有清晰的规则:开场便点明发生地,然后介绍主角,勾勒困境,之后采用明快的故事线,直至结尾(之后,该礼貌地将机会让给他人,最好是耐心陪候的CEO)。与此相反,柯尔斯滕则认为,故事应从中间部分开始,然后再回溯到开头,会更吸引人。她觉得这样会令听众对角色的险境感受更强烈。细节有助于增加独特性,不是人人都偏爱开门见山。如果第一个故事效果不错,干吗不抛出第二个呢?

如果他们的听众(正站在一副十九世纪晚期在格拉斯哥附近一家采石场挖掘的巨大的剑龙骨架旁边)可以投票表决两人的观点,那么对这两种思路,他们可能均不会强烈反对,他们会认可两个都不错。然而,对于柯尔斯滕和拉比而言,当他们一边朝衣帽间走去,一边恼火地概括各自的表现方式时,分歧就越发尖锐,越发带有个人情绪:两人都在纳闷,如果对方总是如此随意,或者走入另一个极端,刻板无比,那么他们又是在如何理解万事万物——这世界、他们自身、伴侣?每当冲突凸现时,一个新想法的滋生便会真正令冲突加剧:如此局面,怎可承受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