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第4/4页)

柯尔斯滕告诉拉比,十几岁时的自己一点也不快乐,她感觉无法与人沟通,还有过自残的经历。她说只有把胳膊挠到流血,她方能获得解脱。拉比感动于她的坦白,但并不止于此:柯尔斯滕的烦恼,令他全然被吸引。他因此确认她是适婚对象,因为他本能地怀疑一帆风顺之人。与个性开朗、善于交际的人相处,令他感到被孤立,显得孤僻。他尤其讨厌乐天派。对于过去拍拖过的某些女性,若有人称她们“身心健康”,他便用“无趣”描述她们。拉比将创伤理解为成长和获得深度的主要途径,他渴望自己的忧伤能在伴侣的个性中,获得共鸣。因而,起初他并不太在意柯尔斯滕偶尔的孤僻和费解,或者在争吵之后,她表现出的极度冷漠与极力辩解。他心怀模糊的愿望,想去帮助她;然而,他却不会明白,倘若自身尚最需援助,那么援助他人,便会颇富挑战。他用最直接最浪漫的方式解读她受伤的方方面面:予他良机,扮演良人。

人们认为自己在爱情中追寻的是幸福,其实,真正的追寻目标,乃是熟悉感。我们指望在成年人的社会关系中,重建童年时便熟知的各种感受——它们远不只限于温柔与关爱。多数人在幼时体验的爱,会与其他更具破坏性的动力纠缠在一起:想援手处于失控的成年人,他们或痛失父母之爱,或深恐父母之怒,又或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去沟通自己复杂的心愿。

由此,一个符合逻辑的事实便是,长大成人的我们之所以拒绝某些候选对象,原因并不在于他们有过错,而在于他们总无过错——貌似极度稳重、成熟、善解人意和可靠——在我们内心深处,如此毫无差池,令人感觉陌生、失真。我们追寻其他更令我们兴奋的人,并非因为笃信与其携手的人生会更和谐,而是潜意识里认定它的挫折模式为我们熟知,令我们安心。

他的求婚,是为了挣脱长期盘踞在他心间的那些情爱关系的强烈困扰。过去这不乏传奇与刺激、最终却一无所获的十七年,令他疲惫至极。如今他已三十有二,另有挑战令他焦躁不安。拉比对柯尔斯滕充满挚爱,同时他也希望借由婚姻摆脱支配着他的人生、令他痛苦不堪的爱情,这并非是愤世嫉俗,也无关冷漠。

至于柯尔斯滕,只能说(因为我们多半追随的是拉比的思想),我们不应低估对于一个经常痛苦地质疑很多事物,尤其是自身的人来说,一个善良、有趣且似乎明确坚信她便是佳偶的人儿的求婚,是多么富有魅力。

十一月,一个落雨的早晨,在因弗内斯婚姻登记处的一间粉红色房间内,一位工作人员宣告他们结为连理;在场的有她母亲、他父亲和继母,以及八位朋友。他们大声宣读了由苏格兰政府颁布的誓词,承诺彼此关爱、富有耐性、心怀慈悲、彼此信任、乐于谅解,他们将终生互为挚友和忠诚伴侣。

为了避免显得说教(或也许只是不知该如何说教),官方没有进一步解释这些誓词的含义——不过针对夫妇俩第一套住房添加隔热材料可获得的税收优惠,它倒有一些说明。

仪式过后,参加婚礼的人前往附近一家餐厅吃午饭。然后,当天深夜,这对新人入住了位于巴黎圣日耳曼旁边的一家小旅馆。

婚姻:是一场予人希望、慷慨大度、极富仁爱的赌博;参与其中的二者,对自身并不了解,也不知对方是何等人物;他们将自己托付给一个未来,这未来他们无力去想象,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忽略它,不作探寻。


[1]因弗内斯最大的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