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第4/5页)

所有人,戴茜、柏油娃娃、帕特茜、巴克兰·里德先生、茶壶的妈妈、瓦伦丁、杜威们、杰克逊太太、伊伦娜、美容院老板、莉巴、哈洛德兄弟们和一群群十来岁的孩子全都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欢笑,舞蹈,彼此呼喊着,在夏德拉克背后形成了一队魔笛手的追随者。最初只有二十人左右,在经过许多人家时,他们招呼站在门口或扒在窗台的人们加入他们的队伍,帮助他们进一步撕裂那道帷幕,让他们从焦虑中、尊严中、庄重中,从支撑了他们许多年的成年人的痛苦中解脱,喘上一口气;招呼人们走出家门,在阳光下嬉戏——仿佛阳光永远普照,仿佛希望确实存在。正是这个希望让他们为别的农户捡拾豆子,让他们一直说要离开却从未照做,让他们在别人的污秽里深陷至膝,让他们为别人的战争激动不已,让他们关心白人的孩子,使他们相信某个神通广大的“政府”会提高他们的地位,解救他们于污秽、豆子和战争之中。

当然,有些人,比如海伦娜·赖特,是不会加入游行的。她怀着特有的轻蔑注视着这场喧闹。至于其他人,他们虽然理解鬼魂上身会使人手舞足蹈,虽然理解一家人在地里弯腰干活时会齐声歌唱,虽然理解在阳光下的河水中受洗时会产生与此相似的狂喜,却不理解这场莫名其妙的混乱,这场毫无意义的表演,他们也拒绝加入。

然而在闪耀的阳光下昂首阔步、蹦蹦跳跳、挺胸前进、拖着脚步走下山的队伍壮大了。他们来到人行道开始的地段时,有些人停下脚步,这样像报丧的女妖一样号叫着挺进白人区太让人尴尬,他们想回去了。但是除了三四个人之外,这些胆怯者却在更胆大妄为、寡廉鲜耻的人们面前自惭形秽,于是整个队伍蹦跳着走下中央大道,经过伍尔沃思商店和那家古老的鸡舍,向右拐去,走下了新河路。

队伍来到了隧道挖掘工程的入口处,在一阵异常狂热的激动和喜悦之中,人们看到了成堆的木材、砖块、钢筋和被阳光下如钻石般闪烁的冰块覆盖的粗糙铁丝门。开始,他们感到一阵眩晕,队伍中的一切声响戛然而止。他们用手遮挡着刺眼的光,目光掠过这片自一九二七年以来始终凝聚着他们的希望的地方。那里曾经有过许诺,但遥遥无期。没有补的牙,被削减的煤炭贷款,无人过问的胸口的疼痛,没钱买的上学穿的鞋,胡乱填起的床垫,破损的厕所,倾斜欲倒的门廊,雇主侮辱性的语言和令人措手不及的孩子气的恶意。所有这些都在那被阳光点亮、迅速化成水的冰里。

他们羚羊般跳过了那座小门——除了狗、野兔和迷路的孩子之外,那扇由铁丝编成的栅栏从来没有阻挡过任何东西——并且由一群鲁莽、愤怒和年轻的人带头,捡起了一根根木材、一条条细钢筋,砸碎他们永远不会在敞开的砖窑内烘烧的砖块,撕开他们没机会搅拌甚至根本不被允许拖拽的石灰口袋,拆开铁丝筛网,掀翻手推车,让支架滚到河边,任其在结冰的河上远远滑走。

老老少少、女人孩子、跛脚的和强壮的,所有人尽其所能,让他们不被允许修建的隧道灰飞烟灭。

他们本无意走进去,也无意走下隧道,但他们需要毁掉一切,它的一切,为了把那些手臂细瘦的弗吉尼亚男孩、粗脖子的希腊人,还有挥舞着遥遥无期的许诺的刀子脸男人完成的工作彻底从地球表面抹去,他们走得太深太远……

他们中很多人死在了那里。地面变热了,开始移动;第一根支架滑脱;松动的石块从隧道表面坠下,让一块挡板移了位。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水穴之中,刚刚照耀着他们走进隧道的阳光已经消失。随着第一声爆裂和水席卷而来,人们疯狂地向上攀登,一些想施以援手的人都被拽下来,再也没能逃出。年轻男孩被挤压在钢筋和木料之间窒息,氧气逃离了他们,溶进水里。在隧道外,人们恐惧地看着脚下冰裂开,地摇动。体重不足一百磅的杰克逊太太从岸上滑下,她渴望了一生的冰在她面前张开大口。柏油娃娃、戴茜、艾维、瓦伦丁、哈洛德家的男孩们、阿贾克斯的几个弟弟和杜威们(起码人们这样推测,因为他们的尸体始终没被发现)——全都死在了那里。巴克兰·里德先生幸免于难,帕特茜、她的两个儿子,和因为没有走得太近而没滑下去或是因为胆小而在未建成的隧道前面却步的十五到二十个人也逃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