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第3/5页)

这个字眼起了作用,他一说出口就点亮了她的脸,痛苦随之消失。然后她就跑了,却把腰带落在了这里,被他当作一件纪念品。他把它挂在离床头不远的一颗钉子上——事隔这么多年,既没有损坏,也没有弄脏,只是日积月累的悬挂在织物上留下了一处永久的折痕。和那位造访者——他绝无仅有的造访者——留下的这一痕迹共同生活十分愉快。过了一段时间,他逐渐把这条腰带和那张脸,那张他有时会在“底部”看到的眼睛上长有蝌蚪的脸联系起来。他的造访者,他的伴侣,他的客人,他的社交生活,他的女人,他的女儿,他的朋友——这一切都在他床头的钉子上悬挂着。

这时,他凝视着高高漂浮在冰冻的河面上的小月亮。孤独感已经降落到了他的脚踝附近。另一种感情攫住了他,一种触碰他的眼睛并让它眨动起来的感情。他在几个月还是几周之前又一次见过她?他当时在给霍吉斯先生耙落叶,要去地下室找两个藤筐来装。在走廊里,他经过了一扇敞开的门,里边是一间小屋。她就躺在屋里的一张桌子上。她肯定是当年拜访过他的人。同样的小女孩的面孔,眼睛上有条蝌蚪。所以他错了,大错特错。从来都没有“永远”。又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死去了。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怀疑拽着绳子、摇着铃铛走过的这么多年也许毫无意义。他也可以永远坐在河畔的小屋里,凝视着窗外的月亮。

看着他那一天划一道的日历,他知道明天又到日子了。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去。他想和那条紫白相间的腰带做伴。不去了。不去了。

不过,当那一天随着喷溅出的阳光展开时,他仍然整理好了东西。午后,沐浴着冬日的阳光,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邀请人们干净利索、毫无痛苦地结束生命,他走过东摇西晃的小桥,一直往上走进“底部”。然而这次他不再真心实意,也不再充满热爱,因为他已不再在意他是否在帮助人们。他的绳索系错了,摇铃发出有气无力的声响。他的造访者死去了,再也不会来了。

数年之后,当人们争论起当时是谁第一个出去时,多数人会说是杜威们,但一两个知情者会清楚,最先出动的是戴茜和艾维。他们说,戴茜第一个打开门,站在那里用手遮挡刺眼的太阳,望着沿路走来的夏德拉克。她大笑起来。

也许是因为太阳;也许是因为山上一簇簇浓绿让人充满希望;也许是因为温柔的阳光同夏德拉克阴郁、低沉的铃声之间形成的反差。也许因为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第一次不再感到恐惧,在阳光中看来,死亡也让人无所畏惧,她大笑起来。

楼上,艾维听到了笑声,她向外张望,想弄明白是什么让她的邻居胸中发出那样浑厚的音乐。然后,艾维也大笑起来。犹如猩红热传遍每一个人、渗入他们的骨髓一样,她们的笑声传染了整条木匠路。很快,孩子们开始咯咯笑着蹦来蹦去,而男人们也来到门廊处咧开嘴。等到夏德拉克来到第一户的门口时,他面对的是列队相迎的一张张笑脸。

他们从未在这个日子笑过。过去每逢这一天,他们总是关上大门,拉下百叶窗,把孩子从街上叫回来。他被这种欢乐吓到了,但仍然坚持着以往的习惯——唱着歌,摇着铃,紧握着绳索。长着漂亮牙齿的杜威们跑出七号,围着困惑不解的夏德拉克跳起快步舞,接着突然开始狂热地模仿起他的步子、他的歌声和他的铃声。这时,女人们捧腹大笑,男人们拍打着膝盖。那个吃冰块的杰克逊太太这时轻快地走下门廊,行军一样—确实在齐步走——跟在他身后。那个情景如此可笑,人们纷纷走到街上,一心要看个究竟。游行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