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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想方设法往一块编结的线被打断了,”路易斯说,“是你的讥笑,你的冷漠,还有你的美,把它打断了。很多年以前,当珍妮在花园里亲吻我的时候,打断过这条线。在学校的时候,那些喜欢夸夸其谈的小子们总是嘲笑我的澳洲口音,也打断过这条线。‘意义就在这儿,’我说;而后心里就立刻感到痛苦的一惊——是因为虚荣心的刺激。‘听,’我说,‘听那只在无数只脚践踏下引吭歌唱的夜莺;它在征服者和移民者的脚下歌唱呢。请相信吧——’紧接着就一下子被打断了。我总是在瓦砾堆里择路而行。各式各样的光线照射下来,把平平常常的东西映照得斑斑驳驳,稀奇古怪。在这傍晚时分,我们团聚在一起,有酒,有摇曳的树影,有穿着白色法兰绒制服的年轻人携带着软垫从河边走来;然而对我来说,这样一个重叙旧情的时刻,却在人对人所做出的种种丑事、所施加的种种折磨和囚禁的阴影下,变得黯然失色了。我的观念是如此不正常,以致我绝不可能因为一层紫红的颜色而抹煞我的理智不断对我们提出的严厉指责,即使我们都坐在这里的时候也不例外。解决的办法在哪里,我向自己发问,沟通的桥梁在哪里?我怎么做,才能把这些摇曳晃动、令人眼花的幻影组合成一条能把一切贯串为一的线呢?所以我在沉思默想;而你们则在心怀恶意地看着我的撅起的嘴、深陷的面颊和总是紧锁的眉头。

“但是我恳请你们也要注意到我的手杖和我的马甲。我已经继承了一张坚固的红木写字台,摆在一间挂满地图的屋子里。我们的轮船因为它们设备豪华的船舱,已经赢得了令人羡慕的声誉。我们配备了室内游泳池和健身房。现在,我总是穿着白色马甲,而且每当要确定一个约会时,总是先查阅一本袖珍本的书。

“我显示出这样一副狡黠与嘲弄的姿态,目的是希望借此使你们不要注意到我的颤抖,我的脆弱,以及我的特别稚嫩、不加提防的心灵。因为我永远都是最为稚嫩的;最容易天真幼稚地大惊小怪的;我总是最先理解并同情那些使人不自在或者滑稽可笑的事情——不管是鼻子上的一块污迹,还是一颗没有扣上的钮扣。我会为所有的羞辱而痛苦。然而我同样也会冷酷无情,坚硬如石。我搞不懂你们怎么会认为活在世上是一种幸运。当一把水壶里的水滚沸时,当轻风掀起珍妮那污渍斑斑的围巾,使它像蜘蛛网似的飘摆时,你们那些不值一提的兴奋,你们那些孩子似的激动,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些抛在怒冲而来的公牛眼睛上的丝织汽船。我要谴责你们。然而我在心里却依恋你们。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经受死亡的烈焰。但是我更喜欢孤身独处。我尽情地享受着金色和紫色的衣服。但我更喜欢越过烟囱纵目眺望;更喜欢看那些猫把长着癞疮的肚皮靠在坑洼不平的烟囱管上蹭来蹭去;喜欢看那些打破的窗户;听那从一个用砖建造的教堂的尖塔上传出的粗哑钟声。”

“我只能看见摆在我面前的东西,”珍妮说,“这块围巾,这些酒渍。这只杯子。这个芥末瓶儿。这朵花儿。我喜欢可以触摸、可以品尝的东西。我喜欢雨化成雪,从而变成可口的东西。而且因为性子直,并且比起你们来更有胆量,所以我绝不会在我的美貌中掺上俗气,免得它会糟蹋我的形象。我狼吞虎咽地把这些东西统统吃下。这些是肉;这些是饮料。我的想象力是肉体的想象力。它的幻影也不是像路易斯的那样的精巧细致、雪白纯洁。我不喜欢你那些瘦骨嶙峋的猫和坑洼不平的烟囱帽。你那屋顶上的差劲的美景叫我觉得反感。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假发和长袍,圆顶礼帽和漂亮的开领网球衫,还有款式层出不穷的女士服装(我对各种各样的服饰总是格外留心),这些全都使我感到赏心悦目。我和他们形影不离地到处转悠,进进出出,进出于各种房间,各种厅堂,到这儿,到那儿;他们去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地方,我也都跟着去。这个人把一匹马的蹄子举起来看看。那个人总是把装着他个人收藏品的抽屉拉开关上。我从不孤单。我身边总是有大群大群的追随者。我母亲从前肯定迷恋鼓声,我父亲则痴心于大海。我就像一只一路跟在军乐队后面走的小狗,偶尔停下来去闻闻一株树干,嗅嗅一堆黄色的垃圾,然后突然冲过街去追逐一只杂种野狗,接着又抬起一条前腿,专心闻着肉铺里飘来的一缕诱人的肉香。我的广泛交往曾使我到过许多离奇古怪的地方。那么多的男人离开墙根,朝我走过来。我只需把手举一下就行了。他们会箭也似的径直冲向约定的地点——或许是阳台上的一把椅子,也或许是街角上一家商店。你们生活中那些苦恼和分歧,对我来说早已一夜一夜地解决了,有时,坐着吃饭的时候只要在桌布底下碰一碰手指就行了——我的身体变得完全像流动的液体,只要用手指头碰一下,就会化成一滴饱满的水珠,越来越大,颤颤悠悠,闪闪烁烁,在狂喜中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