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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一进家门,他就吓了好一大跳。乔云峰正坐在书桌前面,严肃地、忧郁地、阴沉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在书桌上面,赫然是他刚刚失踪的那幅画!

“哦!”他怔在那儿,困惑地望着那幅画,“爸,你从哪儿拿来的?”

“你问我吗?”乔云峰冷冷地说,“我正想问你呢,你在什么地方丢掉了这幅画?”

他默然了,呆呆地望着父亲。乔云峰那阴沉的神态,那冷峻的语气和那严厉的眼光使他震动了,他从没有看过父亲如此生气,如此愤怒。

“在……在海边。”他讷讷地说。

“在海边!”乔云峰沉重地低吼,“你既然要做坏事,就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啊!”他的眼光,锐利森冷得像两道寒冰直射向他,“你才多大?你才十几岁,就懂得勾引女孩子了?你答应过我,不和殷家来往,为什么又不守信用?为什么?”

“爸爸!”他挺直了背脊,本能地反抗了,“我没有做坏事!”

“没有做坏事,你和谁在岩洞里?”

“殷采芹。我们只是在那里谈天,除了谈话之外,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他直视着父亲,坦坦然地注视着父亲,头抬得高高的,“爸爸,谈话也是犯罪吗?”

乔云峰凝视着儿子,他重重地呼着气,脸色发青。

“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他咬着牙骂,“你知道是谁把这幅画送来的?是殷振扬和他的爸爸!你知道那只老鹰对我说些什么,叫我管教好我的儿子!说他们殷家不会接受……”他咬紧牙关,咽住了下面的话,狠狠地瞪着乔书培,他的眼睛涨得发红,脸色气得铁青,“书培,你一向懂事,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你父亲虽然只是个小书记,还有一身傲骨,你何必去沾惹那群土霸恶绅?难道你不知道那殷家是惹不起的吗?我老早老早就跟你说过了,沾了他们家,就会惹麻烦,你不懂吗?”

乔书培呆呆地望着父亲,从父亲那沉痛的语气里,终于体会到一件事,殷振扬父子,必定带来了一场风暴。而那只会念书、与世无争的父亲,也必定受到了一场侮辱。他深吸口气,垂下了眼睛。

“我懂了。”他闷闷地说。

乔云峰默然片刻,瞪视着儿子,他好久都没说话。然后,他忽然把书培拉到身边,用他那枯瘦的手,握紧了书培的手腕。他沉痛地、怜惜地、伤感地、忧郁地说:

“孩子,人世间的事不一定都公平,也不一定都有道理。你不懂,我知道你不懂。你不懂我们和殷家,各有各的自傲,我们有的是傲骨,他们有的是傲气。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也看不起他们。这中间的微妙,是你不能体会的,你还太小。我只能告诉你,你如果继续和殷采芹来往,会使我很伤心,也很难堪。书培,在你还没有陷得太深以前,拔出你的腿来吧,那殷家,是一个好大好大的泥淖,一个又脏又臭又污秽的泥淖。这话我本来不愿意讲,你逼得我非讲不可了。”

他紧偎着父亲,眼前看到的,只是父亲鬓边的几根白发和额上的几条皱纹。他不愿去想殷家是不是泥淖,不愿去分析这中间的矛盾和道理,他只看到父亲的白发和皱纹,只听到父亲那沉痛而伤感的声音。

“我知道了。”他短促地说,“我不会再去招惹他们家了!”

他挣开父亲,往自己的房里冲去。刚冲到房门口,他听到父亲在他身后喊:“书培!”

他站住了,回过头来。

乔云峰深深地注视着他,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轻轻地说了句:

“那是张好画!”

他怔了怔。凝视着父亲。

“那是张好画!”乔云峰重复了一遍,“难得你能掌握到那个主题:那双夕阳下的手!”

他的心因父亲的赏识和了解而悸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