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三分妖(第2/2页)

到王润兴吃南宋扎牛肉,鲜嫩爽滑,带一点竹叶清香,我怀疑这就是古龙笔下的“盐件儿”。这店里的鱼头豆腐连皇帝老倌儿都爱吃,据说还有乾隆的御笔题字,人称“皇饭儿”。到状元馆吃一碗“独占鳌头”,当然,面里不仅仅是鳌头,而是一整只鳌,讨了彩头,不要忘了著名的“杭州三碗面”,状元馆的红烧黄鱼面是头一碗,胡雪岩发迹前也曾来此大快朵颐,另外两碗,一是奎元馆的虾仁面,一是聚水馆的爆鳝面。

俞平伯爱吃河坊街上的油酥饺,形容得我口水长流,遍寻不获,只好去吃藕粉。河坊街的藕粉也是出了名的,炎炎夏日,来一碗冰凉的藕粉,再撒上一点桂花,又香又滑,几乎要连舌头都吞下肚去。

我到杭州的第二天早餐是小馄饨加灌汤包,吃得我手脚不停,吃完了手抚肚皮抬头看,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块牌子,上书三个大字:俗仙人。是啊,吾本俗人,有臭豆腐吃,就成了俗仙人。

◎南山路一夕安宁

诗曰:

南山路上酒吧多

有的蹦迪有唱歌

风雅文静都不管

划拳斗酒乐呵呵

据我的朋友说,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南山路有点巴黎风情,那种沉思的、浪漫的、岁月飘忽的感觉,“走在这条路上,会感到诗歌扑面而来。”

我很多次走在这条路上。一个人漫步在午夜的南山路,会想起很多故事,游戏人间的和尚,美丽多情的妖精,还有浪漫坚贞的、最终化为蝴蝶的爱情,但在济公、白娘子和梁祝之外,我更钟爱现代社会的声色光影。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我喜欢人造音乐胜过柳浪闻莺,喜欢雕塑胜过花港观鱼,套用杜微之的话说,野趣虽美,吾独爱酒吧。况且闻莺观鱼什么的,不过是人造的野趣。

南山路的酒吧各有特色,老枪的萨克斯也许是酒吧里离高雅最近的艺术,久别怀乡,喝上点闷酒,听了肯尼金叹息一般的《归家》,眼泪都能掉下来。梦之湖酒吧分上下两层,二楼有唱歌的,花一百元买个花篮送给美女,就可以点唱一首《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一边烟雾缭绕,划拳赌骰,一边身影翩翩,歌声悠扬,在喧嚣和寂静之间,其实我们都找不到那个曾经的斯卡保集市。

那天我们一群人在火知了酒吧待到很晚,有人高兴,有人生气,有人忧愁,有人喝醉了,伏在桌上沉沉入睡,午夜之后,我走出酒吧,看见星月无光,整个南山路灯火通明,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句诗:“你们一生挣扎,只不过是想求得一夕的安宁。”我想人生的意义也就在此,在南山路,在西湖边,在每一个光影闪烁的酒吧里,就像诗人艾略特说的:“这世界倒塌了/不是轰然一响/而是唏嘘一声。”

离开杭州的前夜,我和几个朋友在西湖边的欧陆风情喝茶,爬到山顶,看见西湖上灯影点点,茶香混合着草木清香,在幽暗的夜里熏人欲醉。

有个朋友说:杭州是个好地方。是的,这是美丽的临安,浪漫的都城,天堂之地,但在我心中,它更像那个被压在雷峰塔下的妖精,温柔、多情、诱人遐思。每天都有晨昏,当落日的余晖照着那个流传千古的神话,因为如此近水,它依然散发着美丽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