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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我们像刚来那一两天一样亲密、美好、缠绵、不舍。

在入睡前那近似幸福的疲惫里,我听见鳗鱼在我耳边呢喃:我们明早就回M城吧。

M城和N城之间是对开车,车上熟悉的景象让我恍惚,我差不多都处在发呆状态。鳗鱼也是懒洋洋的,只有眼光在掠过对面那束鲜花时会被花的生动晃一下。但那束鲜花的主人,那个女子,一整天把一个明亮的发髻冲着我们,一路沉睡,无知无觉。

列车快到终点站时,那女子才从深远的睡眠中醒来,茫然四顾,终于明白自己是睡在一列高速开动的火车上,她伸了伸懒腰,向车窗外望了又望,然后,像是对即将到达的终点心里有些不确定似的发了长久的一个呆,一缕从玻璃窗上反照过来的余晖照在女子的脸上,使她那经过一天饱睡的脸显得饱满。

女子从包里取了化妆包去洗漱间,女子再回来的时候光彩夺目。妆容整洁的女子开始打电话,一天之中第一次听到女子的声音,感觉好奇,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她说的话也悦耳,悦耳的声音说:亲爱的,半小时后我就能到站,待会儿见。然后把手机装回到手袋里,女子站起来,抱起一整天占据我们桌面的那束新鲜如初的花,朝着两节车厢之间的蓝色废物桶走去,手臂一扬,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把那束花投了进去。

女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和鳗鱼像一个偷窥到别人秘密的人一样,赶紧把目光投放别处。

列车到站,那女子利落下车,等我们走出车厢,再次看见那女子欢呼着投身于一个男人的臂弯,鸟儿似的一路叽喳着走了。

尽管知道两人不会有谁来接站,但我和鳗鱼还是各自向外走。我们慢慢拉大距离,到最后看上去完全像两个不相干的旅人了。

地 震

苏梅红捡起丈夫两月前忘在自己枕边的半包烟,举到眼前细看,直到烟盒上慢慢洇出她丈夫陈长安那张在苏梅红看来是那么得意的、油汪汪的脸。她对这张浮幻的脸认真打量,想要逮住他闪烁不定的眼神,但是没用,她总是逮不住它。她长吁一口气,吹散了那张脸。她从烟盒里摘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第一口,她就呛着了。苏梅红忍着一声声的咳嗽,把烟盒丢进自己的包里,一边想:要是自己能把这红色烟盒变成一顶绿帽子,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把它请到陈长安的脑袋上。

正在苏梅红努力搜寻大脑里有没有更为积极的愿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老豪。她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你就一定了解他吗?嘿!苏梅红和老豪在网上说话半年了,但她从来不打算在现实里认识他。无端的,苏梅红觉得老豪一定不漂亮,尽管这并不构成她不想见他的理由。

苏梅红知道自己喜欢漂亮男人是三十岁那年,一次她和她的两个哥们儿坐在大学南路一家新疆烤肉摊上吃烤肉,忽然邻座就来了个外国人。一个多么漂亮多么年轻的外国男人啊!年轻漂亮的外国男人独自坐下,用咬伤舌头的中国话给小伙计说他的愿望,苏梅红舌尖上的外国语忽然小鸟一样的飞起来。他显然一下子明白了她,而且是满怀欢喜与感谢的。隔着三米的距离,他们交换着光芒与电流。苏梅红的表现当场被她的两哥们儿追究,不料苏梅红给了这样的解释:我不是好色,我这是追求完美。

现在,老豪在电话里说他要来看苏梅红了。见面这话老豪以往也语气弱弱地说过,但这次,苏梅红觉得老豪有不能被拒绝的坚定。为什么要来呢?现在这边闹地震,大家走都怕走不及,你却偏向虎山行?

我昨天去果园摘到了最好的葡萄,这可是人家专门生产冰酒的,顶顶著名的葡萄。我只是去送葡萄给你,不会有多久的耽搁,我来回你那边,不就两个小时的路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