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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冷清得门可罗雀。我这个编剧就整天练书法,写小说。舞美庄子仍是一日复一日地扛了渔具去河里捕鱼。

庄子在妻子的抱怨声里把鱼串到楼顶上去。那些晾干了的鱼随风摇摆,像经幡,像旗帜,又像是远逝的图腾。惹得附近的猫夜夜在楼顶上打架,把剧团冷清的夜吵闹得格外热闹。

一日,我去资料室找一份材料,在蒙尘的纸堆里我发现了一叠剧照,其中一张就是梅子,穿着古装,在舞台上。比台下的梅子瘦削一些,妩媚一些。我拃着灰手把照片装进了口袋。

那天吃饭时,我问导演老徐,梅子演过戏?徐导说没有。我让他看照片。徐导说,那是妙儿。我问妙儿是谁。妙儿就是妙儿。徐导给嘴里填一块馒头,再喝一口汤,咽下去,不理我。我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的嘴看。徐导被我看得不自在了,终于说:“庄子以前的女朋友,剧团的台柱儿……”从徐导那里我知道了妙儿是杭城人。妙儿嗜鱼,庄子爱妙儿。庄子每天给妙儿捕鱼熬汤喝。贫瘠的北方小城总算有这样一条丰饶的河做庄子爱的牧场。妙儿快乐的汤碗里涡着庄子的幸福。人家笑庄子是妙儿的影子。庄子说,妙儿是他的太阳。

妙儿在一次文艺调演后鸟儿似的飞走了。妙儿是一只丽鸟。良禽择木而栖。妙儿飞向更高的枝头。

没了太阳,庄子的天空是阴沉的。沉默中,庄子买了昂贵的渔具。捕鱼,成了庄子每天的课目……

多年后剧团去了乡下演出,庄子在如鸦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脸。那张脸如暗夜里的灯盏,照亮了庄子心中的黑暗。庄子带着那姑娘进城,团里人一片唏嘘,都说整个儿一个妙儿。

我后来再见梅子,就觉得她那张脸美得有些缥缈,仿佛是某一张脸的叠影。我知道这是我的心理在作怪。

倒是庄子,仍是平静地去河里捕鱼。或慷慨送人,或是把鱼用盐浸了,用绳子穿了,晾到楼顶上去。

那些鱼惹得附近的猫夜夜在楼顶上打架,把剧团冷清的夜吵闹得格外热闹。

我在这样一个被猫们煽动得充满了鱼腥味儿的夜里,忽忆起曾经看过的一首诗:

你走了以后

我把美丽的爱情鱼

养活在生命里

……

春风沉醉的夜晚

春风轻轻地吹,种子问蚯蚓:外面是什么?

蚯蚓说:外面是春风,春风召唤咱们到外面去。

外面什么样?也是这么黑吗?

不,外面亮得很……简妮在这个春风拂面的晚上,想起小学语文课本里的内容。

简妮从沙发上跃起,走到窗边。窗外黑了,但又能黑到哪里去?城市的夜晚,愈黑愈美丽。

二十四楼的阳台,春风荡漾,荡出简妮心上的涟漪,噗噗有声。

简妮渴望在这美好的夜晚和谁约会。爱情在别处,近水楼台月。简妮心里乱纷纷的。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既在虚无缥缈处,又能时时立足现实。

简妮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索尔贝,她刚把一声“喂”送过去,电话里的索尔贝就能和简妮紧密纠缠,似两根在一起长了一百年的藤。等简妮腾出嘴巴问索尔贝此刻身在何处,答,刚下飞机,刚到印度。简妮差点昏厥。

春风轻轻地吹,种子问蚯蚓:外面是什么?

蚯蚓说:外面是春风,春风召唤咱们到外面去。

简妮想起阿丘。阿丘在第一秒就能接起电话,沉声说,在开会。简妮懊恼地把电话摔进沙发里。电话却响了,是休蝉。休蝉问简妮,在干吗?想不想出来?唱歌?喝酒?泡温泉?简妮轻叹。要是休蝉是索尔贝,是阿丘,该多好。可见人生处处缺憾,处处无奈无聊,简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顺带伸出了深深的倦意,假意说,白天工作累了一天,想早点歇着,不出去了。休蝉诺诺,休蝉总是诺诺,仿佛他的愿望永远都是透明轻薄到能轻轻拿起轻轻放下。此刻的简妮只剩下气恼,索性关了手机。她下楼。站在一棵盛开的樱花树下做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无效;又慢跑到广场上,她看见一群年龄参差的女人正在劲头十足地跳舞,风吹杨柳哗啦啦,千江有水千江月。简妮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舞者,她们或舞姿袅娜,或不那么袅娜,但都无限投入、无限激情,似乎身体里积攒了无限的力量要借此释放。简妮站在高台上观望,灵魂出窍,这使得那些舞蹈的人看在简妮眼里,如傀儡木偶。简妮想到索尔贝,想到阿丘,想到休蝉,一阵春风吹来,把灵魂送回到简妮身体里。眼前跳舞的人群再次活过来,简妮看见舞蹈的队伍赶过来、撵过去,向左、向右、向前、向后,退三步,进两步,原地旋转,停顿,向上提升身体,双手有节奏地击打,啪啪有声。简妮不觉笑出了声,她似乎能从每一个舞蹈的人的身上看出一些她们的隐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