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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把身体聚拢成一朵云,飘向马背。他依然白费力气,再次坠地。白马稳立不动,目露促狭,像是在奚落他,又像是在嘲讽他。

他仰脸躺在地上,向白马伸出双手,喃喃自语:小白马、小白龙、龙龙……

他听见四周哄然而起的笑声。

你还是驯马师吗?

你像个发了情的娘们儿,水汪汪的。

你忘了你的鞭子、套绳、马嚼子啦?

他的那些驯马的搭档,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真是昏了头,忘了潜伏在白马身边的危机。

多么漂亮的一匹马啊!伙伴们赞美道。

去野马那里,带上你的马鞭和嚼子,你忘了这些了,一个驯马师怎能忘了这些!奚落他的同伴,把一根长长的套索向白马抛去。

他从草地上跃起的同时,看见三根套马索从三个角度抛向他心爱的白马的脖子。把腾空的马从半空绊倒在地,马在脊背触地的刹那再次腾起,像一团火焰跑远了,脖子上的绳索在它的身后哆哆嗦嗦,一路延伸,似乎也可以延伸到天边。太阳猛然一跃,马卷裹的那团火焰在天边再次被绊倒,绊倒又挣起,像夏日雷雨天在草地深处炸响的连环雷。一团火焰,又一团火焰。三个驯马师拉着套索滚下各自的马背,被白马拖拽着在草地上犁过,却都不松手。又有三个驯马师齐刷刷抛出手上的套索,把他们像石头般沉重的身体坠在各自的套索上,一起对付那孤胆英雄。冷铁的马嚼子穿过白马的嘴唇,缰绳也已套上,天光大亮,所有的人都看清眼前这匹马,熠熠生辉,仿佛神就住在它那一边。

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拉着马缰绳跃上白马优美的脊背,但他旋即像被利剑刺中一般滚落下来。另一个知难而上,被马闪电般地一踢,也跌下去了。

同伴的号叫唤起驯马师心中更大的野性。六根套索如死亡的绞索,把马拉翻在地。跃起,摔倒。摔倒,跃起。似乎一千次。嫣红如红宝石的血滴从衔铁口滴滴跌落。

即便这个时候,他心爱的白马依然睁着那双不染一尘的眼睛,它不知道不屈服的马儿在驯马师这里是不存在的。被驯马师捕获的马儿,只能站在他们一边。

白马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马被杀死,变成驯马师胃囊中的物质,马的精神将来到师的身体里,马的勇气、力气、无畏、不屈,这些都是驯马人看重的。宰杀烹食马肉的过程,也以欢庆的方式,男人举杯痛饮,女人载歌载舞,孩子为争一块马的拐骨扭打在一起。

奇异的肉香不可阻挡地冲进他的鼻腔,刺激他的眼泪滚滚。

他渴望得到马的头骨,哪怕他要为此和那个杀死马的驯马师决斗,他也不放弃这最后的机会。他想要珍藏它,像珍藏可以一生缅怀的爱情。

当夜晚的虫鸣被睡神宽大的袖笼收没,寂静的草原夜,只有他和他的马头琴醒着,如泣如诉。他恍惚看见白马驮着他驰飞,马鬃飞扬,状如飘雨,四蹄翻飞,色白如霜,使他耳后生风,鼻头出火。

爱情鱼

庄子在下雨起雾的日子也要去河里捕鱼。寒冷的冬日也不例外。

庄子总能或多或少地带些鱼回来。

庄子的鱼很少自家吃,不是慷慨地送左邻右舍,就是用盐浸了,用绳子穿了,挂到楼顶上去。庄子的妻子说,她压根儿就烦那股味道。

我搬来剧团的第二天,有人敲门。门没锁,就被撞开了一道缝儿,我看见了一兜鱼,再就看见了一张瘦的、表情温厚的脸。那脸说,我是庄子,给你送几条鱼来。

在不知多少次吃过庄子送来的鱼之后,也就认识了庄子的妻子梅子。梅子长得美。我感谢庄子的鱼,赞美梅子的美。我说庄子福气,娶了这样美的梅子。庄子笑声嘿嘿,脸上却无表情。我想,那要么是被赞美声宠坏了的极端的自信,要么就是一种与己无关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