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4/57页)

“当老人看到,这个男孩子既不懂养牛羊,也几乎不知道豆子开花是每个围海造田人的欢乐。他进而考虑,这一小块地适合于农民和小伙子,但不适合半瓶醋学者和雇工,此外,他本人也永远不会飞黄腾达,便把他的大孩子送到堤坝上去,要他从复活节到圣马丁节和其他工人一起用板车推土。‘这会使他摆脱欧几里得的。’他自言自语道。

“然而,板车这少年在推,但那本欧几里得的书他却无时无刻不放在口袋里。每当工人吃早点或吃午饭的时候,他就手里拿着那本书坐在他的翻转过来的手推车上。当秋天潮水上涨,不得不多次停工时,他不跟别人一起回家,而是留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朝向海水的堤坝斜坡上,几小时目不转睛观看那浑浊的北海的波浪怎样越来越高地向上拍击堤岸的草皮。倘使海水漫过他的脚,水的泡沫喷到他脸上,他才往高处退几英尺,然后再坐下来看。他既听不见海浪的拍击声,也听不见海鸥和其他海鸟的叫声,这些鸟围着他或在他头顶上飞翔,几乎用翅膀擦到他,用闪闪发光的黑眼睛望着他。他也没看见夜幕怎样在他眼前降落,遮在广阔而狂暴的海洋上空。他独自在这里看到的,是海水的汹涌澎湃的边缘,当潮水上涨时,这海水的边缘一再顽强地撞击同一个地点,在他眼前把倾斜的堤坝上的草皮冲刷掉。

“在长时间的凝望之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要么就连头也不抬,只用手在空中画一条柔和的线,好像他要给堤坝修一个缓坡。到了天全黑下来,地上的一切东西都看不见了,只有潮水还隆隆响着冲击他的耳鼓时,他才站起来,半湿着身子一路小跑回家。

“一天晚上,他就这样进了房间,朝他父亲走去,父亲正在擦他的测量用具,气哼哼地说:‘你在外面折腾什么了?这样你会被淹死的。今天水要啃大坝了。’

“豪克倔强地看着他。

“‘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我是说你会被淹死的。’

“‘听见了,”豪克说,‘我没有被淹死啊!’

“‘不,’过了一会儿,老人接着说,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脸,‘是这一次还没有淹死。’

“‘不过,’豪克又说,‘我们的堤坝根本不中用!’

“‘你说些什么呀,孩子?’

“‘我说的是堤坝!’

“‘堤坝怎么啦?’

“‘这些堤坝没有用,爸爸!’豪克答道。

“老人朝着他的脸嘿嘿地笑了起来。‘到底怎么了,孩子?那么说,你是吕贝克的神童喽!’

“但这少年并没有被搞蒙。‘靠水的那一面太陡了,’他说,‘一旦潮水涌来,像以前多次涌来时那样,就连堤坝后面我们这里也会淹没的!’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嚼烟,拧下一点儿推到他的牙齿后边。‘你今天推了多少车土?’他生气地问。他看得很清楚,就是堤坝上的劳动也没能迫使这孩子不去动脑筋。

“‘我不知道,爸爸,’那孩子说,‘跟别人干得一样多,也许还多几车呢。但是——堤坝必须改个样子!’

“‘喏,’老人说,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以把这个想法说给督办听一听,然后把堤坝改修成另一种样子。

“‘好的,爸爸!’男孩答道。

“老人看着他,吞咽了两口烟,然后就走出门去。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孩子。

“当十月底堤坝工程告一段落,往北朝着海走,成了豪克·海恩最好的消遣。万圣节前后常有秋分时的风暴,谈到这个节日,我们说,佛里斯兰对它都要抱怨,而他盼望万圣节就像今天孩子们盼望圣诞节一样。如果朔望潮即将发生,人们也会感到很安全。他不顾凄风苦雨,孤身一人来到远处,躺在堤岸边。每当海鸥吱吱地鸣叫,每当海水对着堤坝狂吼,在回卷时把堤岸草皮的碎渣涮到大海里去,人们总会听到豪克的愤怒的笑声。‘你们一点儿也不对,’他朝着喧闹的浪涛喊道,‘别人也做不成什么!’最后,往往是在漆黑的夜晚,他才离开广阔的荒野沿着堤坝走回家去,直到他那细长的身影到达他父亲草屋顶下的矮门,穿过这小门溜进那个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