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31页)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帮另外两个站直,然而每一次摔倒都使她们的快乐倍增。当她们抓着彼此的手抵抗重力时,岸上生机勃勃的橡树和飒飒作响的松树围住她们,将她们的笑声吸收殆尽。她们的裙裾像翅膀一样扇动,她们的皮肤在冰冷、垂死的日光中凝成白镴。

没有人看见她们跌倒。

终于,她们累坏了,仰面瘫倒,喘着粗气。头顶的天空是另一个国度。冬日的星辰在日落之前闪现,近得可以舔到。有那么一刻,塞丝仰望着,进入了它们赐予的绝对安宁。然后丹芙站起来,企图独自作一次长距离滑行。她的单只冰鞋的刀尖撞上了一块冰坨,她摔倒的时候,双臂扑打得这样疯狂而无望,她们三个人—塞丝、宠儿和丹芙本人——一起大笑得咳嗽起来。塞丝用手和膝盖支起身子,仍笑得胸脯震颤,两眼湿润。她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四脚着地。可是等她笑够了,眼泪却仍然止不住,宠儿和丹芙过了半晌才发现这个变故。于是她们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

穿过树林走回家时,塞丝用胳膊一边一个搂住身旁的两个姑娘。她们两个也各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在坚硬的雪地上择径而行,她们磕绊着,必须相互抓紧才行,可是没有人看见她们跌倒。

回到家里,她们才感到寒冷。她们脱下鞋子和湿袜子,再换上干的毛线袜。丹芙将炉火添旺。塞丝热了一锅牛奶,把甘蔗糖浆和香草精搅进去。在炉子跟前裹着被子和毯子,她们喝着,擦擦鼻子,再喝一口。

“我们可以烤点土豆。”丹芙道。

“明天吧,”塞丝说,“该睡了。”

她给她们每人添了些又热又甜的牛奶。炉火吼叫着。

“炉子收拾好了吗?”宠儿问。

塞丝笑了。“是的,炉子收拾好了。都喝了吧。该睡了。”

可是,想到一张没加热的床上的寒气,她们谁也舍不得离开毯子、炉火和杯子的温暖。她们继续啜饮着看火。

咔嗒一响,塞丝一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显而易见的是,那声咔嗒在最开始就发出来了——几乎是一声鼓点,在歌儿开始之前,在她听到三个音符之前,甚至在主旋律尚未清晰之前的一声鼓点。宠儿身体稍稍前倾,正在轻轻地哼唱。

就在那一刻,在宠儿哼完歌儿之后,塞丝才回想起那一声咔嗒——让那些信息的碎片依原样各就各位的声音。牛奶没有泼出杯子,因为她的手并没有发抖。她只是转过头来,打量着宠儿的侧影:下颏、嘴巴、鼻子、前额,它们都被炉火映在她身后的墙上,变成硕大无朋的影子。她的头发被丹芙编成二三十根辫子,手臂一般弯向她的肩头。从自己坐着的位置上,塞丝不能细察它们,看不清她的发际,还有眉毛、嘴唇,还有……

“我只记得,”贝比·萨格斯曾说,“她有多么爱吃煳面包壳。如今,就算她的小手打了我,我都认不出来。”

……胎记,还有牙床的颜色、耳朵的形状,还有……

“这儿。看这儿。这就是你的太太。要是你认不得我的脸,就看这儿。”

……手指,还有指甲,甚至还有……

但是还来得及。那咔嗒声已经响了;一切都已各就各位,准备好了伺机溜进来。

“那支歌是我编的,”塞丝说,“我编出来唱给我的孩子们听的。除了我和我的孩子,谁也不会唱那支歌。”

宠儿回过头,望着塞丝。“我会。”她说。

一只在树洞里发现的平头钉珠宝盒,在打开之前,应该好好爱抚一番。它的锁头也许已经生锈了,也许从钩子那里断开了。可你还是应该摸摸钉子头,再掂掂它的分量。在你将它从藏身已久的墓地里体面地掘出来之前,不要用一柄斧头砸烂它。对待一个真正神奇的奇迹不能着急,因为奇迹本身就在于,你知道它一直为你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