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舞(第3/5页)

我又顶着荷叶奔跑,口里发出大叫,我比先前叫得更加歇斯底里,因为阳光分外厉害,我担心自己要完蛋。我跑啊,跑啊,终于跑回了家,一头扎进那个黑洞里,将皱缩的皮肤紧紧地贴着冰凉湿润的泥土。我差点晕过去了。离我不远的地方,蚯蚓们在有条不紊地工作。这些月光派,他们其实一辈子也没看到过月光,但他们传递给我的信息告诉我,他们是深深地崇拜月光的。所以他们也同我一样,在研究祖先。蚯蚓的皮肤比我的更为脆弱,如果同阳光遭遇的话,他们就会化成水。听说从前发生过很多起这种事。那么为什么连月光也要躲避呢?为什么?他们没告诉我。

我恢复了体力,便开始往土地深处扎下去,扎下去。我要做一次垂直的耕耘。以前我也尝试过,不过每次都只深入到石灰岩的附近就停下了,不是我不想再往下,而是我受不了那股气味。奇怪的是,不论我从哪个方向往下扎,最后总是到达石灰岩层,绕都绕不过去。也许那只是薄薄的一层,也许那竟是深而又深的无机物的地狱,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这一次,我决心铤而走险,做一次探索。我想,穿越的办法总是有的,要不然,爷爷他们是怎么下去的呢。我才不相信他是生在地下的呢。我听到了身后的轻微的响声,有一条蚯蚓在追随我。他?追随我?这纯粹是找死!想想他的皮肤吧。我就快要到那个地点了,我的头已经疼起来了,我的坚硬的眼珠也像要被软化似的。我按照既定计划向右边绕行。我绕行了很久,忍受着那股气味,我的眼珠已变得无比浑浊,几乎看不见了。这是什么?一个天然的洞!一条向下延伸的隧道!竟有这种事啊。我当然一头扎进去了。这个洞刚好容下我的身体,所以前进了一会儿我就害怕了,这不是一去不回头的旅行吗?然而已经晚了,我已经走了这么远,再要退回去不知要花多少天时间。好在身后那条蚯蚓不断弄出响声,像在给我壮胆一样,不然我的精神真的会垮掉。隧道里头虽然也有石灰岩的气味,但比起外头来已经好多了。我的视力慢慢又恢复了,我看见洞壁上有一些奇怪的花纹,每一处都有。看得多了,我揣摸出来这是一组相同的图案在不断变换位置,打乱,重组,又打乱,又重组,始终给眼睛带来新奇感。这些原始而朴素的图案使我心里的恐惧大大减弱了。怎么会有这样一条隧道呢?怎么刚好被我找到了呢?难道是爷爷的杰作吗?我体内的液体沸腾起来了,我听到身后那家伙也激动得弄出了更大的响声,他在叩击洞壁呢。他每叩击一下——实际上是用头部摩擦——洞壁就发出奇怪的回声,好像在说:“对啊,对啊……”我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幸亏有他,我的好伙伴,不然的话,我很有可能被对自己的怀疑弄昏头。我不知道自己在隧道里爬了多久,因为地底下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的。然而我记得,有那么一些瞬间,那时一切事物的区分都消失了,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图像,连身后的蚯蚓也一动不动了。无论我如何用力地以我的头磕击洞壁,也弄不出任何声音,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想,莫非这就是“死”?可是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我的耳朵里发出轰的一声响时,我的感觉又恢复了(难道仅仅是我的感觉的问题)。每当我爬一段路程,“死”就重复一次,到后来,我已经习惯了,不但不再恐惧,反而还有点盼望呢。在那种瞬间,我的脑海变成了无边的海洋,狮子无比巨大的身影出现了,他卧在蓝色的水面上,他的背后有夜莺飞过。由于这幅画面反复出现,我就产生了错觉,我觉得这趟旅行不是去找爷爷,而是去找狮子了。怎么会去地底下找狮子呢?这是一个根据常理提出的问题,而现在,我的思维已经将常理撇到一边去了。我认定自己就是去找狮子的,我还打算找到他之后同他对话,即使被他吃掉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