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黄花

一下午我都在房里筛米,我必须筛完一米缸。我的眼睛昏花,胳膊酸痛。

啊,太阳终于西斜了。我知道在黄昏的时候,禾坪的上空便会响起幼童们清脆的歌声。这种情形有过多次了。他们唱道:

“金稻穗呀,金太阳!

向日葵生长在山坡上!”

我向禾坪的方向望去,却从未看见过幼童。我的上方晃荡着一双赤脚,那是黄花的小脚,瘦瘦的、灵巧的、有疤痕的脚。她老坐在这棵树上吃桑葚,吃得嘴巴都成了紫色。

“黄花,黄花,你妈来了!”我说。

她立刻就像猫儿一样顺树干溜下去了。我再从窗口伸出头时,已经看不见她了。她总是躲着她的父母在外面游荡。

我把谷子拢到一起,将米缸盖好,就去厨房找吃的。爸爸妈妈和哥哥还没回来,他们在邻村打短工。我们这里地少人多,所有的人都常出去打短工。饭已经蒸好了,我先装了一碗吃起来,饿起来没有菜也吃得很香。

一碗饭还没有吃完,黄花就钻到厨房里来了。她蹦蹦跳跳的,猪尾巴辫子甩动着,突然她跳上了灶台,叉腰站在上面。

“黄花你干什么,我爸要回来了。”我说。

但是黄花还是不下来,过一会儿她又站到了窗台上。她说我们家厨房里有吃人的耗子,像一只小枕头那么大。天已经黑了,我很害怕黄花碰跌碗碟,就起身去搂了柴来烧火,好让厨房里有亮光。我一边烧火,一边炒萝卜丝,这期间黄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上,也不怕烟熏。我说:

“黄花啊黄花,你这个小孩,你回自己家里去吧。你站在这里,我就老想着你的事,我自己的事全都做不成了!”

我听见父母哥哥他们进了院子,正在放工具。当我从外面提了一桶水进来时,黄花就不见了,她大概是跳窗子出去的。

我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黄花的爹爹来了。他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

我告诉他说,黄花已经走了。他似乎不信,满腹狐疑地朝我们屋里看。我站起身,拉着他往里屋走,爸爸和妈妈都将脸埋在碗里笑。他将我们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灶眼里都不放过。我问他灶眼里怎么藏得住人呢?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我,又用耳朵贴在壁上去听。这时我隐隐地感到此事非同小可,黄花这家伙在她自己家里做下了什么样的怪事呢?我怎么也想不出。

“老黄啊,你就当女儿出远门去了吧。”妈妈一边说一边还在笑。

“说得倒也是。”

黄花的爸爸一边口里小声咕噜了一句,一边从屋里退出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转身对我说:“你有没有给她东西吃?”

我说没有啊。

“她可是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他快步往家里走,那背影像我们猪栏里那只花猪。

夜里我三番五次地醒来,因为一个声音“小兰,小兰”地喊个不停。有一刻我清醒过来了,的的确确听见是黄花叫我去挖灵芝。当时我困得厉害,一翻转身又睡着了,梦里头我看见她黑着一副脸向我抱怨。“我舅公坟头上的灵芝,有小枕头那么大了!”她总是用枕头来打比喻。我想,既然有那么好的灵芝,为什么她不独自去挖,非要叫上我一块去呢?我在心里并不将她看作最好的朋友,因为觉得同她之间隔了一层什么东西,莫非她偷偷地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上午,二嫂过来借火柴,告诉我黄花摔坏了腿。我心里一惊,没心思干活了。看来,她独自去舅公的坟头上了,我知道那座坟在半山腰上。

他们家的狗叫得特别欢。我进了屋,发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她瘸着脚在煮猪潲呢。看来摔得不厉害。

“我在厨房里摔的,踩在我自己扔的西瓜皮上头。”她皱着眉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