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爱情(第4/12页)

脑袋上失去了半边头发的罗寡妇照样天天在铺里卖酒,她的脾气更火暴了。没人敢问她关于头发的事,因为都害怕她眼里射出的寒光。

“又是清明节了,我们的亲人在那边有没有钱用呢?”麻哥讨好地同寡妇搭讪着。

罗寡妇脸上毫无表情,仅仅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她这一哼,麻哥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说假话。可是他总要说几句话吧,于是他从她手里接过酒杯时,又鼓起勇气说道:

“为亲人解难是我们的义务,不是吗?”

他感到自己在挑逗这个女人。挑逗什么呢?

“我才不会管死鬼的事呢。”她冷笑着说道,将酒杯往桌上一顿。

酒友们全都傻了眼。什么?不管死鬼的事?那是为谁烧纸钱呢?难道不是因为那些纸钱人们才梦见遥远的故乡吗?如果纸钱同死者无关,这位寡妇和四爷从事的活动就更为可疑了,也更引起人们进一步探究下去的兴趣了。但是眼下,健忘的都市的人们并不想马上探究,他们忙着呢。

烧纸钱的活动使四爷变得活跃起来了。他开始在他的空房里头烧。下夜班的人们经过他的房子时听到了里头的嘈杂喧闹。走近窗前一看呢,看见墙上的影子如千军万马,地上燃着小火,四爷不知身在何处。大家感到身上发冷,连忙离开,各自回家。这些黎明前才入睡的人们梦见的不再是故乡的白杨了,他们做的是无梦之梦,悬置的感觉令头脑发疯。

一个上夜班的人下午在米店里碰见四爷,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在四爷的背上看见了匕首的刀尖,难道那匕首是从他体内长出来的吗?

“四爷,身体可好?”他问候道。

“不好。周身都疼,清明都已经过了,为什么这些人还购置花圈?实在是多此一举啊。”

在人们的印象中,寡妇是见识短的女人,不足道,只有四爷这样的人才真正不可捉摸。这位住在年代悠久的青砖瓦屋里头的四爷,总令人想起某些消失了的事物,但那些事物到底是什么,却没人说得出来。反正,那是人们对他感兴趣的根源吧。随着周围环境变化,在那些林立的高楼大厦的衬托之下,四爷的小屋越发显得古怪。近来人们都传说这一带很快要拆迁,大家都盼拆迁,因为大家都喜欢变化。一想到全家老小带着旧家具搬进高楼大厦里头去,许多人梦里头笑开了花。住在半空里来看这个城市,会是什么样一种情景呢?人人都在跃跃欲试,他们不知疲倦地谈论拆迁的话题,那么四爷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四爷显得很镇静,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搬迁是好事,也是个机遇。”他说。

大家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样的机遇,不过他们都对四爷抱一种恶作剧的心理,他们很想看到四爷引以为自豪的小屋(尤其是那间人人嫉妒的空房)被夷为平地的情形。四爷有什么样的办法来对抗形势的发展呢?人们拭目以待。人们没有想到,正是那位被他们认为见识短的、粗俗的罗寡妇,帮助四爷渡过了难关,而她才是长期以来不显山不露水,更为不可捉摸的人物呢。

酝酿已久的拆迁终于开始了。之前的好几天,四爷也同邻居们一样,将自己的家具用品搬到了附近的一栋旧楼的单元房里。在那些动荡不安的夜里,四爷却没有出来游荡,他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他是住的十二楼。黄昏的时候,老刘看见罗寡妇敲开了四爷的门,被他让进了屋里。然后门又开了,神情阴郁的寡妇出来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同四爷破镜重圆了的样子。

四爷的小屋在整个庞大的拆迁工作中一点也不显眼。从浓浓的灰雾里,眯缝着眼的人们勉强可以看见四五个工人站在脚手架上,他们每拆下一块砖就拿到眼前仔细辨认,甚至还用鼻子去闻,就像在考古似的。他们会不会是化装成建筑小工的考古人员呢?这个时候,四爷在哪里呢?现在那栋结实、规整的小屋已经消失了,连最后一块砖、一片瓦都搬走了,只有地基上还留着墙的轮廓线。从眯眼的灰雾里头,一下子钻出一只大白鹅来,是对面老刘家养的。他的房子还未拆,他站在屋檐下,翘着下巴用鼻子嗅来嗅去的,他的表情像要哭一样。也许四爷的空房子里寄居着老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