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第4/16页)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决心将自己的双腿忘掉,这一来,我就像浮在空中往前移动的半截身子了。我使劲这样想,一边想一边往地下吐唾沫,好像要将疼痛从身体里头吐出去一样。齐四爷递给我窝窝头和水壶,我一点都不想吃,但他威严地命令我吃,我只好啃了一口。突然,黑暗与寂静之中响起了骚动,似乎是有很多猛禽在空中搏斗。一些冰凉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不知道是它们伤口流出的血还是它们的排泄物。

“齐四爷!齐四爷!这些东西落到我眼里,我的眼睛要瞎了!”

“不会的,孩子。再说走夜路也用不着眼睛。”

“啊,我要死了!”

“不要这样说话。你吃窝窝头吧。”

我机械地啃着难吃的窝窝头,窝窝头上面也沾满了从天上落下的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汁液流到我的手臂上。啊,我尝出来了,那的确是血,猛禽的血有浓浓的腥味,使我恶心得想吐,但我还是将这一口难吃的东西用力吞下去了。

“这样就有力气了。敏菊,你这个小鬼,我不该带你来。”

我吃完了窝窝头,但我并没有变成鸟,我的两条腿还是拖累着我,不过因为刚才同恶心的感觉搏斗,它们的疼痛被我暂时忘记了。我觉得这是个法宝,于是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另一只窝窝头,我伸展着手臂,让窝窝头沐浴着天上落下的鸟血,然后发狠似的用我的牙齿咬下一口,咀嚼起来。天上哪来这么多的鸟呢?

后来,齐四爷又提出要去下面借宿,还说那是他的老朋友,我们一定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这回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床上,当我们醒来时,猴山就在眼前了。

有人在马路对面叫我的名字,他坚持不懈地叫着,声音里透着嘶哑,那是我的邻居永植。永植也同我一样喜欢歪门邪道的事情,就在前不久我还同他一起饲养过蟑螂呢。我答应了一声,想跑过马路去,但是齐四爷不准。齐四爷说永植那种人“胸无大志”,只好一辈子被搁在路上,寸步难行,可也回不了家。

“你跟了他去,我就甩了一个包袱。”

我们走了好远,我还听得到永植那绝望的呼唤。没想到这个永植夜里也来这种地方耗费他的光阴,为了什么呢?总不是为了好玩吧,这里一点都不好玩,还有可能受到鬼魂的袭击。

“永植会怎么样呢?”我担忧地问齐四爷。

“他死不了的,这个小流氓。”

“但是他根本不是小流氓,他特别老实。”

“大概你也认为自己特别老实吧?”齐四爷的声音里充满了嘲弄,“我就会看到的,让我们走着瞧。”

我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便很气愤。我也恨自己——为什么刚才不跑过去同永植见见面呢?其实齐四爷才不会甩下我呢,他要一个人去猴山的话一定早就去了,他之所以在几十年后带上我一块去,肯定是因为我对他有某种用途吧。那是什么样的用途呢?我又忐忑不安起来了。

永植的声音终于听不到了。一想到他那孤凄的样子,我的心比这黑夜还要沉。

永植的父亲是继父,继父把永植当作吃闲饭的人,经常把他从家里赶出去。有一次,他在我家山上的土洞里住了两天,终于饿不过下了山,躲在我家厨房里偷红薯吃。那一次我还拿了几个熟鸡蛋送给他。但是永植却是一个骄傲的男孩,他无端地认为自己懂得世界上的一切事情,所以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有时我也有点怨恨他,不过我总是佩服他的。他一边吃着我拿给他的鸡蛋,一边说起猴山的事。他说齐四爷应该选中他去猴山才对,因为他是村里唯一懂得这种事的,也只有他可以帮得上齐四爷的忙,他关注这件事已经有很久很久了,甚至还画了一个路线图。当时他用入迷的语气讲述着,没注意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然而齐四爷选择的是我。按照永植的看法,我头脑迟缓,干事情只有冲劲没有策划,他怎么也想不通齐四爷为什么认为我是最佳选择。我在得意的同时也有点怜悯他——他今后怎么办呢?回想起这事,心里更同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