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村(第2/8页)

“牛哥,你迷过路吗?”她放下猪草篮子,瞪着绿豆小眼,皮笑肉不笑地问我。

“我倒是想迷路,怎么就迷不了呢?”我心虚地回答。

“那都是因为你家离枣树太近。这是棵迷魂树,同它在一起的人反倒清醒了。是我妈告诉我的。村里越穷,这棵树长得越好,它的根早就伸展到几十里远的地方去了。前几天,我亲眼看见喜鹊从树上掉下来晕过去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难怪人们在寻找迷路的家人时口里喊着“枣”这个词呢。

“满菊,你能告诉我……”

“呸!我什么也没说,我是瞎编的!”

小姑娘提起篮子就走掉了。她的话却给我带来了无穷的遐想。

清明前夕,村里又走失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枣村的老村长。老村长走失的前一天,还坐在火边给大家说那些古事。他说到一种黑山羊,在被狼追赶之际可以腾空十几米高,就像在天空遨游似的。那天坐在他家宽大的堂屋里,不断有人往火堆里加柴,众人的眼皮都黏住了,仍然舍不得离开。老村长喝了很多高粱酒,记忆力变得极其活跃,他边说话边绕着人群的外围走,使得人们都感到后脑勺那里凉飕飕的,不祥之兆从心底油然而生。

“老村长,走失的人都是因为梦见了死刑吗?我的堂哥可不是这样,他告诉我说他是为了爱情而出门的,他要弄钱回来结婚。”玲哥一边同瞌睡搏斗一边说。

“你堂哥不是枣村土生土长的,他是从外边抱来的小孩。”

大家都觉得老村长这句话阴森森的,令人心跳。

那天夜里的聚会很奇怪,人群里头过一会儿便溜走一个人。但一直到过了半夜,还有五六个人坐在那里不动,我便是其中一个。虽然困得厉害,我下了决心要等老村长说出他的结论。我等了又等,他的话还是飘浮在空中,一点都没有“结论”的味道。从他口中叙说出来的枣村的历史完全是一些不可捉摸的“事件”,一些快要失传的传说。比如他说,某一年,一些村民听信了某个老前辈的预言,到西边去寻宝,这些人在外头度过了“噩梦般的”一星期,回来之后一个个都发了狂,好长时间才渐渐康复。而这些人的儿孙们,成了最守规矩的人。只不过这些后辈们有种癖好,就是喜欢背一把锄头到山上东挖西挖,问他们呢就说是消遣。对于这种事我挣扎着想了又想,想不出当中的含义。老村长指示我们说,不要一味地思考,只要记住这种事,牢牢记在心底就行了。他还提到村民们所住的颓败的房屋,他说我们的房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脆弱,是“经得起风吹雨打的”。我们瞌睡沉沉地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他是根据经验得出的判断,他又说也可以将这看作一种信念。而我记起就在昨天,玲哥家的堂屋坍塌了半边,现在他家出进都只好走后门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离开的,这件事十分蹊跷。一开始似乎是邻居树才在后面叫我,一声接一声地十分急切。我穿过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那些房间的摆设都差不多,都是放着一张床、一些箱笼,房里点着桐油灯),循着那声音找了又找,却始终没找到他。最后我来到一间黑洞洞的大空房,看见前方有点朦胧的光,就朝那点光摸索着走过去。这时我脚下一滑跌倒了,起来一看已在野外。我满腹狐疑:老村长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房间的呢?他家从来只有三间房啊。还有那个树才,他是我的走失了的邻居。先前我和他都是村里出了名的闲汉,我和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能坐在一块抽烟聊天了。我回过头来再看老村长的家,发现里头一团漆黑,根本不像有人在那里守夜的样子。

我回到家,在天亮前睡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村里的骚动惊醒了。似乎所有的鸡啊,狗啊,猫啊全在叫,其间还夹杂有女人的哭声。我打开门向山下一看,看见好几个人正在往平原上走去,他们的喊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传过来,他们喊的是“枣”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