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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尽情哭完以后,起身来到后厅,这个密室般的地方又黑又安静,像个礼拜堂,她挨着法官黑色机械椅的椅边坐下,手肘撑在书桌上。这是一张巨大的卷盖书桌,上面都是文件格,里面塞满沾灰的文件。旧的银行存折和分类账本装在半开着的抽屉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保险箱,空的,却上了锁,像壁龛似的放在中间。自打老头走后,她从未动过房间的这个角落。这是对他的纪念,有点神圣,因为他曾在这里打理工作。稍稍往旁边动一动,椅子就发出骷髅般刺耳的呻吟,听着像是他在抱怨没钱。他的第一条行为准则便是说话口气要像世界上最穷的人,她也学会了,不是因为他这么做,而是因为这是事实。当她皱紧眉头坐在空空的保险箱跟前时,她便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穷了。

她一动不动地在书桌前坐了十到十五分钟,接着像是累积了些力气,起身钻进车里,往玉米地开去。

道路穿过一片阴暗的松树丛,通往山顶,山上一大片绿穗般的树木像扇子似的连绵起伏。古扎克先生正绕着圈从玉米地的外围往中间收割,中心的墓地被玉米遮住了。她远远地看见他在山坡顶上坐在拖拉机上,身后是青贮切割机和大车。黑人还没来,他不时得从拖拉机上下来,爬进大车里把青贮散开。她站在黑色汽车跟前,不耐烦地看着,胳膊抱在罩衫底下,他慢慢沿着田地的边缘往前开,渐渐向她靠近,看见她朝他挥手,叫他下来。他停下机器,跳下车,一边跑上前来,一边用一块油腻腻的抹布擦着红红的下巴。

“我想和你谈谈。”她招呼他到林子边的树荫里来。他脱下帽子,笑着跟在她身后,但是当她转身面对他的时候,他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眉毛像蜘蛛脚一样又细又凶,不祥地纠在一起,深深的竖形凹槽从红色的刘海底下一直插到鼻梁。她从口袋里掏出折起来的照片,默默地交到他手上。接着她后退一步说:“古扎克先生,你要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弄到这儿来,嫁给一个肮脏的偷东西的白痴黑鬼!你真是一个禽兽!”

他接过照片,笑容又慢慢回到脸上。“这是我的表妹,”他说,“她那会儿十二岁。第一次领圣餐。现在十六岁了。”

禽兽!她对自己说,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被帽子护着的额头和脑袋还是白色的,脸的其他部分都晒红了,覆盖着密密匝匝的黄色汗毛。他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睛像是两颗闪亮的铆钉,眼镜靠近鼻梁的位置用捆干草的铁丝修补过。他的整张脸仿佛是由好几张脸拼起来的。“古扎克先生,”她起初说得很慢,接着越说越快,直到气喘吁吁地停顿在一个词语中间,“那个黑人不能娶一个欧洲来的白人老婆。你不能和黑人这么说话。你会刺激他,而且这是不可能的。或许在波兰可能,但是在这儿不可能,你得住手。这太蠢了。那个黑人没有脑子,你会刺激……”

“我表妹在集中营里待了三年。”他说。

“你的表妹,”她肯定地说,“不能过来和我的黑人结婚。”

“她十六岁,”他说,“在波兰。妈妈死了,爸爸死了。她在集中营里等着。等了三年。”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翻来翻去,又找出另外一张照片,还是这个女孩,年长了几岁,穿着不像样的深色衣服。她靠在一面墙上,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没有牙齿的矮个儿女人。“她的妈妈。”他指着那个女人说,“她两年前死在集中营里了。”

“古扎克先生,”麦克英特尔太太把照片推回他手里,“我不想让我的黑人不高兴。这儿不能没有黑人。我可以没有你,但是不能没有黑人,如果你再对萨尔克提起这个女孩,你就不用再替我干活了。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