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3/3页)

叶母的声音终于低下来,像回忆一件旧闻,也像在叶杉的头上落下一把尖刀:“要不是你八岁那年闹着去看电影,你爸着急赶回来接你……也不会在路上出了事。”

近景镜头里,陆文呆滞了三秒钟。

瞿燕庭的目光离开屏幕,望向陆文跪在地上的后影。那一把宽肩收紧,随呼吸而颤抖,后背躬成一道浅弧线,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卑微。

他看见陆文抓住“母亲”的衣角,泣不成声地说:“妈……我知道你怨恨我。”

所以用尽一切努力,只为了讨对方的欢心,想得到和弟弟一样的母子间的亲近。那些频繁的梦境,放大和映射的根本不是委屈,而是经年累月因内疚形成的恐惧。

叶母轻声否认:“叶杉,你是我儿子,我不会怨恨你。”

可她在成为一个母亲之前,先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在漫长又辛酸的岁月里,她体味的是另一份痛苦。

“我看见你……总会想起你爸爸。”

陶美帆推开了陆文的手。

陆文眼皮通红,眨了眨,缓缓瘫坐在地上。他垂下头,捡起笔记本,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纸张上面。

刺啦,他撕下一页。

低泣,痛哭,嚎啕。

一张张记录,每一个从噩梦醒来的凌晨,被全部销毁。

现场的一切似乎都停止运转,只有陆文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攥着满手纸碎,嘶哑地描摹一声“对不起”,却唇齿打颤,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瞿燕庭微微放空,沉浸又抽离这一切,分不清那里是陆文还是叶杉,亦或是谁?

他喘不上气来,起身悄悄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同时,画面定格,这一场戏拍完了。

工作人员涌进来,任树立刻起身,大步走向两位演员,一边走一边鼓了鼓掌。摄影师闪到一旁:“我都快哭了。”

陶美帆擦拭眼尾,笑问:“任导,怎么样啊?”

任树连连点头:“太满意了,真的,我太满意了。”

陶美帆道:“这场戏确实演得过瘾,小陆一点都不怯。”

陆文仍坐在地上,他不及老前辈资历深,无法快速从角色中脱离,哭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止住眼泪。

任树拽他:“快起来吧!小陆,我还担心你接不住陶老师的戏,没想到拍得这么顺。情绪和肢体都很到位,细腻,表现相当不错。”

陆文顶着一张花脸,双眼红肿,活像个悲伤的熊瞎子。

陶美帆开玩笑:“快让我儿子缓缓,去洗把脸。”

陆文晕头转向地去浴室洗脸,冷水一泼,还了魂,完成入戏、再出戏的过程,剩下一阵怅然若失的空虚。

屋里人多,他想一个人静静。

陆文下了楼,往人少的地方走,他以为自己漫无目的,实则带着叶杉的情感,不知不觉便走向了葡萄藤。

剧本中,在北方老家也有一架,是叶父生前所种,来重庆后叶杉种了这一架。

陆文走过去,走到近前顿住了,没料到里面有人。

葡萄藤下,瞿燕庭孤身坐在那儿。他侧着脸,枕着手臂,不顾脏净地趴在桌沿儿上,灯泡的光打在突出的眉骨和鼻梁间,像月光落在山峰,双眼隐没于暗处。

陆文意外地愣着,他以为瞿燕庭走了,原来待在这儿,却不知道瞿燕庭为什么待在这儿。

被他惊动,瞿燕庭直起了身体,那双眼没有零星的波澜,但有温度,大概比深夜的风更冷一点。

相顾片刻,陆文先开口:“我没有演砸。”

瞿燕庭有些沙哑地说:“你演得很好。”

这是认识以来瞿燕庭第一次夸奖他。

陆文不惊喜,不得意。导演表扬他,陶老师也表扬他,导演激动地鼓掌,陶老师笑着说过瘾。

他凝视着瞿燕庭,沉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