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瞿燕庭将双臂撤离桌面,衣袖上沾了灰,他抬起小臂轻拍,一下一下地把手也弄脏了。借着动作,他佯装没有听见陆文的问题。

饶是陆文的神经比故宫的华表还粗,也看出瞿燕庭在回避。他没追问,走进葡萄藤下,递上一包擦脸的柔肤湿巾。

瞿燕庭接住,抽出一张擦拭双手。陆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腰部悬空,肩胛靠住椅背,呈一种疲倦的瘫坐姿势。

破椅子不舒服,瞿燕庭道:“还有一场戏,去休息一会儿吧。”

陆文说:“在休了。”

其实身体的疲惫不算什么,主要是心灵的虚空,陆文时不时摸一下脸,虽然拍完了,但总觉得眼角有热泪滑过。

瞿燕庭了解这种情况,演员完全进入角色的状态,情绪大起大落,之后需要时间抽离,每个人的程度都不一样。

他念导演系时,曾学过导演和演员的沟通之道。某种意义上,导演像演员的心理医生,在拍摄的前中后,随时对演员的状态进行调整和干预。

瞿燕庭不确定陆文愿不愿意倾诉,先抛出一个问题试探:“任树说,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拍哭戏?”

陆文“嗯”一声,染着浓重的鼻音:“不止是拍戏,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这样哭。”

那神情不似说谎,瞿燕庭道:“说明你过得不错。”

陆文承认这一点:“所以我拍之前特别没信心,怕演不好。挨不挨骂倒无所谓,主要是大伙通宵陪着,我难为情。”

“现在顺利拍完了。”瞿燕庭用表扬调动陆文的情绪,“你演得很好。”

陆文果然没忍住,美不滋儿地说:“人家任导都鼓掌了。”

瞿燕庭失笑,加强力度:“你演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好。”

陆文心满意足地咧开嘴,兀自笑了。片刻后笑容一点点凝结,他闭上嘴巴,觑着桌面上那层灰尘陷入沉默。

半晌,他坦白:“其实我作弊了。”

瞿燕庭不解:“什么?”

陆文说:“提到过世的父亲,当时,我想起我妈了。”

瞿燕庭记得,陆文说过在单亲家庭长大,通过去世的叶父想到自己的母亲,说明陆文的妈妈也已经不在了。

他以己度人,或是修养使然,总归不会去追问。

而陆文说出口痛快许多,无意识地进入倾诉状态:“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照片,当时……反正就想起她了。”

“你没有作弊。”瞿燕庭温柔地说,“是你妈妈在帮助你。”

陆文的神情下一瞬很茫惚,在体味瞿燕庭的话,陡地,仿佛心里的结被解开了,他彻底放松下来。

陆文还没忘瞿燕庭独自坐在这儿的光景,他绕回去,想知道瞿燕庭是不是心里也有个结。

“你刚才心情不好?”

“没有。”

“怎么没有,你可以告诉我啊。”

“凭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

“你主动说的。”

“明明是你诱导我说的。”

“我诱导你干别的,你干吗?”

陆文不擅长话术,言语几句便被噎死了。他是好心,想充当电台知心小弟,或树洞,但显然瞿燕庭不需要。

他觉得瞿燕庭无论何种情绪,总是展露浅浅的一层,内心深处掩埋得很深很深。他没办法探知,也没有一份合理的资格。

陆文吃瘪,气闷地把湿纸巾夺回来:“用完也不还我,我还要用呢。”

瞿燕庭虽未倾诉,但成功地将心事抛诸脑后,开始欺负人:“你用吧,多擦两张,不过现在擦玻尿酸也帅不回去。”

陆文马上掏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在破灯泡的死亡打光下看清楚。他的整张脸都哭肿了,眼睛更不必说,双眼皮撑得像两条刀削面那么宽。

“我操!”陆文惊得起立,“我现在比叶杉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