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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铁匠铺既然是老招牌,新匠人又是白石寨麻子的亲外孙女和女婿,人们自然相信有真传之艺,且看了夫妻二人打制的铁活,火候适时,锋刃利霍,收拾过的镢、锹、锨、锄,式样合体,使用得手,声名便很快远播,终日前来买货、订货者不绝。

两岔镇街道正好是由省城到白石寨的公路,每日有客车和货车从铺门前经过,总要在这里停下来:去饭店里吃吃饭,去厕所里解解手,人生的一进一出的工作完毕,就欲望精神享乐,必然便来看小水、福运打铁了。福运赤着上身,光脖子上吊一件油布围裙,脸黑红,胳膊黑红,炉火中夹出一截铁来,满胳膊满腔子上肉疙瘩滚动,一锤下去,飞花四溅。此时的小水肚子大了,衫子穿得老长,有时抡不动大锤,就夫妻交换,她掌小锤,倒成了一把手了。此情形省城的人没见过,都要围近来,一睹风采。这时候,小水就招呼大家坐下,大家问她打铁的事,她问大家城里的景。于是乎,久而久之,这里成了过往车辆停歇站,而那些河里插鳖者、山中猎兔者、卖鸡售蛋者,全冲着省城人而集中在铺子门口招揽生意。小水也就常常做了许多卖主的代理人,车一到,她呐声一喊或振臂一挥,车就停下,买卖公平,交易成行,远近有山珍野味的人没有不投奔小水的,大小车辆的老少司机也没有不殷勤小水的。这样,两岔镇的街面上,包括公家设办的各个单位的职工,甚至乡政府大院的干部,若嫌走水路去白石寨太慢,就来找小水拦路挡车,那车没有不挡得住的。

英英是极少到铁匠铺来的,她不是不好意思,存心有一点小小的忌妒。每当营业时,没有顾客,就双手支着脑袋往斜对面看,就思想许多东西。是她从小水的手里夺走了金狗,金狗也是为了小水而走脱了她,世上的事实在奇怪,一个金狗把两个女人害了,这金狗该千刀万剐的!她于是也放下了架子,踅到铁匠铺来,就靠在门口,一边用手托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看着小水的肚子,说:“老同学,你真厉害,你不怕害着他吗?”福运黑封着脸不理睬。小水说:“害不了的,他的命没有那么娇的!”英英知道这话呛她,脸红了,又不好立即走开,又问道:“老同学,你是要坐几月的?”小水说:“你呢?”英英说:“还有三四个月,你瞧就这么笨了!”小水说:“笨了好,笨了能生龙养凤哩!”虽是讽刺,英英听着却有吉祥之意,也就笑了,说:“他金狗不要这个,不要那个,咱们到底没剩下呀!”福运不悦说这话了,抓了大锤“咣”地就打在铁砧上,震得英英退了几步。小水说:“英英,你快回商店去,顾客在那里叫骂了!”英英走了,夫妻俩气嘟嘟地打了一阵铁,福运又说:“什么东西,她倒怨怪金狗了!”小水说:“她是在耻笑金狗哩!金狗也不争气,怎么老不操心自己的婚事?”福运说:“好女子眼睛都瞎了!”也就从这时起,小水意识到了自己的一种责任:要加紧替金狗操心婚事了!夫妻俩,乃至矮子画匠和韩文举,就八只眼睛盯着两岔镇所有的姑娘,看有没有合适的,但不是年龄差别太大,就是性格不相厮配。忽有一日,州城的班车下来,小水发现了车上那个售票员,银盆似的大脸,一说话就笑,一笑眼里就溢放光彩,小水把她瞄上了。每次车来,就热情招呼,让座沏茶,那姑娘见小水打铁,也要亲手试一试,小水手把手教她,末了就捧着她的脸端详,说眼是双眼皮,好,鼻是高鼻梁,好,嘴是大了些,大得也好,尤其是眉间有一颗大痣,这是贵痣,将来能嫁个人有人才文有文采的男人!那姑娘也乐了,说:“瞧你说的!我向你要,你有吗?”小水说:“有的,有的,你包给我好了!”班车开走,福运问:“人家女子向你要男人,你有吗?”小水说:“你看这女子怎么样,合宜吗?”福运才叫道:“你是说配给金狗?!”小水说:“下一次班车来了,我给她明谈呀!千里姻缘一线牵,或许这女子就是老天特意让咱认识的!下一次来了,我向她要张照片,你就搭他们车也去白石寨,让金狗看看。”福运说:“金狗一定会同意的!”小水说:“这女子也一定会同意!”两个人,一边打着铁,一边说着,甚至说到金狗和这女子将来谈成了,他们夫妻就来做主:哪一日正式与矮子画匠相见,哪一月筹备婚事,在白石寨记者站举行了婚礼,一定还要在仙游川再办酒席,按风俗举行,拜天拜地,拜列宗列祖,夫妻对拜,要闹洞房,要合吃枣儿,要给媒人福运点烟……说到高兴处,铁也不打了,小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咱这是干什么呀,好像事情真的已经成了啊!”福运还在认真说:“到那一日,偏给英英下个帖子,让她也来看看!她哪一点比得上那女子,那女子是一朵花,她就是豆腐渣!”说着,向斜对面的商店处唾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