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3/4页)

现在雨下得人生恹,尿湿的床褥直能搭在床边晾,他就谁也没理,梅姨递过去的苹果也给拍开了。

“这老爷子……”梅姨去把苹果捡回来,放在小碗里倒水泡了泡,捞出来给灿灿,“爷不想吃就你吃吧。”

灿灿面无表情地啃苹果。

柳小满看了爷爷一会儿,把他膝盖上的小毯子又掖了掖,心里打着突突,总觉得要出事。

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事实一次次证明,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雨还在下,爷爷到底给他玩了把自杀。

只是想,也试着实施了,但是腿脚过于不利索,刚爬上天台还没走到楼边,就被柳勇带着夜班医生和保安冲过去拖回来了。

柳小满心急如焚地找了半天,跟着爬上天台,看见爷爷透湿的背影就膝盖发软,等柳勇喊着“爸”扑过去,他在兜头盖脸的雨水和无法细想的后怕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幸好。

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爷爷自杀未遂,自己还发了通脾气,口齿不清地嚷嚷为什么救他,屎尿都憋不住的人了,死了算了。

谁也不敢说他,医生给上了点儿安抚情绪的药,轮流看着爷爷让他睡了一觉。

柳小满一整天都沉浸在“幸好”的余韵,什么也想不到,心里空落落的踩不着底,有种从里到外摸不着边际的混沌麻木。

雨下得天都要漏了,该出的事都出了,一切不好的事总该要过去了吧?

如果还有什么该发生的没发生,那就一起来,然后一起结束吧。

可是柳小满真的没想到,生活砸向他的最后一棒,是樊以扬拎过来的。

樊以扬高考一结束就过来了。

当时柳小满正好看见水瓶空了,去打水。

“帮我看着爷爷,”他拎起水瓶交代护工,“千万别让我爷醒了一个人。”

“行,你去吧,有人来了我再走。”护工说。

等他拎着水瓶回来,就看见樊以扬坐在床边,在跟爷爷说话。

柳小满本来想直接推门进去,胳膊都抬起来了,他突然听见了“电线杆”。

樊以扬其实能感觉到有人回来了,但是他停不下来。

不敢停。

不管门外站的是谁,他都不能停。

这次停下了,可能以后一辈子他都没勇气再开口,自责和愧疚太沉重了,背一辈子能把人熬垮。

“……当时爬电线杆的人,”他望着熟睡的爷爷,心跳剧烈到让人发抖,头皮上全是汗,“其实该是我。”

他闭闭眼,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掌一点点泄了力气。

柳小满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昏迷中失去的不止是一条胳膊,还有部分混乱的记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爬电线杆,当时年龄那么小,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本来也就是乱糟糟一片,没有头脑和逻辑,一窝蜂跑了,一窝蜂停下,樊以扬自己也想不起是谁先提了爬树,又是谁引申思维,提议了一句“谁敢爬电线杆”,谁喊了一声“樊以扬敢不敢”。

樊以扬不敢,他那天穿的新衣服,出去玩之前被老妈说了半天不许蹭脏衣服。

“你不爬就得找人替你!”有个小孩儿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玩得最好,每次谁跟谁一伙儿,柳小满都跟着他,他让柳小满干嘛柳小满就会干嘛。

就那一眼,后来大人们问起来,谁都说是柳小满自己爬的,谁都下意识把自己撇干净。但樊以扬明白,如果他不暗示,没看那一眼,一切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他们都太小了,太幼稚,也太不懂事了。

知道柳小满以后只剩下一条胳膊后,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的柳小满用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扬扬哥,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个梦压了他十多年,他不知道当时一起玩的其他几个小孩儿现在如何,长大后搬家的搬家转学的转学,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那段人人心虚、又人人都能自我欺骗“跟我无关”的过往,他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