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第2/3页)

小侯的遗物中还有他父亲的一张照片,可那是他父亲早年的一张照片。之间又隔了九年,凭那张照片,我哪里会认出他父亲啊!

我只好请车站的广播员替我广播广播。广播员是位姑娘,听我讲明来龙去脉,保证地说放心吧同志,我一定替你清清楚楚地广播三遍。我望着列车进站后,听着一遍一遍的广播声,当时内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也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到时候不能把角色扮演好。

第三遍还没广播完,我见有一个人匆匆向我走来,我也迎了上去。我俩在相距两步远的地方同时站住了。他望着我,我望着他。

是他先开口说话的。他问我:“儿子,是你么?”

我说:“爸,是我啊!”

我和那人就拥抱在一起。我忍不住哭了,仿佛他真是我亲爱的父亲,仿佛我真是他日夜想念的儿子,仿佛我们真的整整九年没见过面了。

我父亲,也就是小侯的父亲,也落泪了。

后来我们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下,互相望着,都不停地吸着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聊了一会儿之后。“父亲”似乎起了疑心,从兜里摸出“我”的照片,也就是小侯的照片,低头看片刻照片,抬头看片刻“我”,犹犹豫豫地好一阵,终于下了决心,单刀直入地问:“小伙子,别演戏了。说吧,你为什么冒充我儿子?”

我无奈,只有老实交代。

听完我的话,他将一只手拍在我肩上,大动感情地说:“儿子,不,对不起,我现在已经不该叫你儿子了。既然你老实交代了,那么我也老实交代吧。我也不是小侯的父亲。小侯的父亲也死在工作岗位上了。和你一样,我也是被大家推选出来,经领导批准,专为了完成这一项任务的……”

我们彼此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互相望着,都默默流泪不止。

第一遍开车铃响过,我们不得不都站起。

“父亲”,不,那个人说——“你,可要经常给你妈写信呀!她非常想你呀!”

我也说——“你,可要经常给我奶奶写信呀!奶奶非常想你呀!”

小侯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奶奶,和他的伯父婶子们住在沧州乡下。后来,那个“冒充”小侯父亲的人,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上说,他们队上的一些队友决定,每月凑二百元钱,由他寄给小侯的奶奶。我将信给我们队的队友们传看了。大家也决定,每月凑二百元钱,由我寄给小侯的妈妈……

从一九八五年至今,我们两个油田,两个大队,两个钻井小队的人,除了我和那个人,其余都不曾见过面。但都一直给小侯的奶奶和妈妈寄着钱。小侯的妈妈早已知道了真相。她早已成了我的另一位妈妈。去年我还代表队友们去探望过她一次。一个多月前,我收到了老孟,也就是当年“冒充”小侯父亲那个人写给我的信。信上说,小侯的八十三岁的双目失明的老奶奶,既想儿子,又想孙子,想得整天磨磨叨叨的。人们不是总讲八十三七十四么?这两个岁数都是老年人的“坎”啊!老孟在信中跟我商量,无论怎样,也应该了却老人家的心愿,使她在归天之前,和儿子、孙子团圆上几天。说他们队的领导,很理解,为此提前批准了他的探亲假。我将信给我们队的领导看。我们的领导说——这还用请求?也批准你提前探家。我想,这一路上,能节省几元钱,就节省几元钱吧!节省了,不是可以多给老人家留下些么?农村不比城市,就目前来说,几元钱也是钱啊!何况在北京,少于二十元,人生地不熟的,是很难找到地方住的……

我想寻找到最能表达我当时心情的话,可我当时竟变得口拙舌笨起来。不经意间,我眼中已淌下了泪……

这些石油人啊,他们是些感情色彩多么奇特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