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0页)

我决定碰碰运气。我给他挂了个电话,让他星期日下午五点在一家咖啡店等候我。那是战争结束后第二个新年的元月中旬。

“终于下决心了吗?”——他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好,就去。我一定陪你去。若是爽约,我可不饶你。”

——他的笑声还在我的耳边萦回。我知道要对抗这种笑声,只有我那谁也没有察觉的痉挛的微笑。尽管如此,与其说我还抱着一线希望,不如说是迷信。这是危险的迷信。只有虚荣心才冒这种危险。而我则有一种常见的虚荣心,也就是不愿意让人认为都二十三岁了还保持着童贞。

仔细想来,我下决心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我们彼此以探索对方的表情望了望对方,他也知道今天不论装作一本正经还是哈哈大笑,都会显得一样的滑稽,他那暧昧的嘴角频频吐出了香烟的烟雾。他对这商店的点心之差说了两三句无聊的话。我根本没有好好听。他这样说道:

“你也有思想准备吧。第一次把人带到这种地方,要么是一辈子的朋友,要么就是一辈子的仇敌,二者必居其一啊。”

“你别吓唬人。正如你见到的,我胆子小。说什么一辈子的仇敌,我可不是个相称的角色。”

“就你这种自知之明,我也深感佩服啊。”

我故意采取强硬的态度。

“这暂且不说吧。”他挂着一副司仪的表情,“咱们得找个地方喝它两盅。不喝点酒的话,对第一次的人有点困难。”

“不,我不想喝。”——我感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冰凉。“我去,可决不喝酒。这点胆量,我还是有的。”

然后我们乘昏暗的市营电车,再倒昏暗的私营电车,经过陌生的车站、陌生的街道,来到了挤满寒碜的简易木板房的一角,看见紫色的、红色的电灯把女人们的脸都照得像纸糊的东西。嫖客们踏着化了霜的湿漉漉的街道,发出了像是赤脚走路的声音,无言地从我身边擦过。我没有任何欲望。只有不安在催促着我,简直像催促着要点心的孩子一样。

“哪儿都行。我说去哪儿都行嘛。”

喂,喂,阿哥。……我真想摆脱这种女人假惺惺的郁闷的声音。

“那家的妓女可危险。知道吗,那种容貌。还是这边比较安全啊。”

“管它什么容貌,无关紧要嘛。”

“既然如此,我要那个相对漂亮点的吧,日后可别埋怨哟。”

——我们一走过去,两个女人像着了迷似的站了起来。这房子很矮,一站起来脑袋几乎触及天花板。她们露出金牙和牙龈笑了。其中一个带东北口音的高个子女人把我诱骗到一间三铺席宽的小房间里。

义务观念促使我拥抱这个女人。我搂住她的肩膀刚要接吻,她就摇晃着厚实的肩膀笑了。

“不行。会全沾上口红的。要这样哟。”

她张开那满口金牙的红唇大嘴,伸出了像木棍似的有力的舌头。我也模仿着伸出了舌头。舌尖相触了……一般人可能不懂,那种无感觉的东西类似强烈的痛苦。我感到强烈的痛苦,而且是感受不到的痛苦,令我浑身麻木。我把头落在枕头上。

十分钟后,确定是不可能了。羞耻使我的膝盖发抖了。

数日里,我假定伙伴没有察觉,委身于那个痊愈的自我堕落的感情中。就像为害怕不治之症而苦恼的人,在确定病名之后,反而领略到暂时的安心感。尽管如此,我深知这种安心只不过是暂时性的。而且我心中等待着无处可逃的更大的绝望,正因为绝望才有持久性的安心。我也企盼着无处可逃的更大的打击,换句话说,企盼着无处可逃的更大的安心。

此后一个月内,我在学校里又同那个伙伴相会了好几次。彼此都不触及那件事。过了一个月,他带着一位如同与我一样亲密的好色的伙伴来造访。这小伙子平日总爱自我炫耀,大言不惭地说,他在十五分钟之内就可以把女子弄到手。谈话不久,话头就落在该落的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