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5页)

我在身陷不幸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过死亡,有时甚至觉得,相比无法忍受的痛楚,死去反而是一种解脱,坟墓是我那已疲惫至极的身躯终于能安歇的地方。但在直面死亡的威胁时,这种消极的想法一瞬都不曾出现过。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没有人会在死神面前甘心受死。生命是如此的可贵,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所以,虽然我当时身陷奴役,度日如年,但我还是会奋力一搏。

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掰开他的手,只能转而掐住他的喉咙。我死死地钳住他的喉咙,他很快就撑不住了。之前因愤怒而泛白的脸已经渐渐因窒息而开始变成紫黑色;之前如毒蛇般凶狠的眼神现在满是恐惧。他眼珠开始泛白突出,可怖至极!

我的心里就像潜伏着恶魔一样,下意识地想着直接掐死他算了。但是我不敢这么做;矛盾的是,我也不敢让他活着。如果我掐死了他,必须要偿命;但只要他活着,我早晚会被害死。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赶紧逃吧!哪怕只能在沼泽里苟延残喘,哪怕等着我的是无尽的逃亡,也总比我现在过的日子强。

所以我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一下子把提比兹从工作台甩到地上,然后飞身跃过边上的篱笆,窜到种植园里,经过了好几个棉花地里干活的奴隶,一路逃了出去。我一口气跑了起码四分之一英里,一直跑到一片树林边上才停下喘气,我自己都惊叹于居然能跑这么快。我爬到一个高栅栏上,从那里能看到轧棉机,也能看到大宅和周围的空地;实际上,那个地方特别高,整个种植园都能尽收眼底。我看到提比兹从轧棉机那里走到了大宅,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我的心里说不尽的惶恐无助,但至少暂时先把命保住了,总算是谢天谢地!可是,一想到接下来等待我的是孤立无援的逃亡,我顿时倍感绝望。我将何去何从?谁能来帮帮我呢?哦,上帝啊!您赐予了我生命,又让我学会了珍爱生命,让我拥有了与其他人一样的感情,您不能在这时候抛下我不管啊!您救救我这个可怜的奴隶吧!求求您让我活下去吧!失去了您的庇护,我就是个迷路的羔羊啊!彻底的迷失啊!我在内心最深处默默地祈祷,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我并没有听到上苍传来那亲切沉稳的声音,对我的灵魂低语:“不要怕,有我在。”我相信上帝已经抛弃我了,上帝要让我遭受众人的憎恶鄙弃!

大概过了四五十分钟,有几个奴隶大声比划着让我赶紧逃。我远远望到提比兹和另两个人正策马过来,后面跟着一大群猎狗,大概有十来只的样子。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些猎狗是干什么用的。这些猎狗都是附近种植园的,通常用来追捕逃跑的奴隶,它们性格刚烈嗜血,比北方的狗种要凶猛很多。一旦追上了奴隶,它们就会一哄而上;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像围捕动物一样死死地咬住奴隶不放。狗吠声在沼泽地里此起彼伏,主人可以通过它们的叫声判断奴隶在往哪个方向逃跑;这跟纽约州的猎人打狐狸时所用的方法是一样的,他们会先让猎狗在山间巡嗅,然后循着吠声找到狐狸的踪迹。据我所知,贝夫河畔的奴隶还从来没有谁顺利逃走过。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奴隶不可以学游泳,所以他们没有办法游过这四周随处可见的河流。一旦逃跑,就算不被猎狗追上,最终也只能淹死。幸运的是,我年轻时曾在家边的小河里学过游泳,水性还算不错。

我站在栅栏上观察了一下,看到那些狗到了轧棉机那里,然后冲着我逃离的方向激烈地吠叫着,我知道它们应该已经发现我的踪迹了。于是我立刻跳下栅栏,朝着沼泽地里跑去。满心的恐惧激发了我无穷的力量。我用尽全身力量奋起直奔,但是身后的狗吠声依然此起彼伏,而且越来越近,我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狗扑到后背上来。我似乎都能想象到长长的狗牙刺穿皮肉的情形。十来只猎狗若是一哄而上,我很快就会被它们撕成碎片。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着,一边向上帝暗暗祈祷——上帝啊,请您一定要保佑我,让我尽快找到一条又宽又深的河吧!如果不能潜进水里,我早晚会被那些狗追上。很快,我跑到了一片浓密的蒲葵边,我一头扎了进去,蒲葵叶子发出了巨大的沙沙声,但也没能盖住越来越近的狗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