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席格多厨具(第3/4页)

那年夏天,荻雅娜本来要在学期结束后去跟我爸妈见面,但是在我们离开伦敦的三周前,我接到了车祸的噩耗。有个警察透过一通讯号不良的电话跟我说,车祸发生在他们要从小木屋返家的路上。那天晚上下雨,车子开得太快了。因为高速公路扩建,旧路暂时改道。路上出现了新的、可能有点不理想的弯道,但是有摆一个写着危险路段的标志。想当然耳,新铺的柏油会吸收路面的光线,而路边停了一辆压路机。我打断警察,跟他说警方应该对我爸做酒测,如此一来他们才能确认我早已知道的事:我爸害死了我妈。

当晚我独自到一家位于男爵广场的酒吧买醉,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泣。那天晚上我把最后的眼泪滴在熏臭的小便池里,在碎裂的镜子里看见我爸那张毫无生气的醉脸。我想起他把棋子扫落棋盘时,眼中平静而全神贯注的神情,皇后被他扫得在空中翻转──转了两圈半,最后掉在地上。然后他开始打我。我看见他举起手,甩了我一个耳光,只有那一次我目睹他流露出一种被我妈称之为变态的眼神。躲在那眼神后面的,是一只丑陋、优雅而且嗜血的怪物。但那也是他,我的父亲,给我血肉的人。

血。

我内心长期以来藏得比对我爸的否定还要深的某个东西,如今浮现出来。我隐约想起一个曾从我脑海闪过,但此刻再也压抑不住的念头。那念头以更为具体的形式呈现出来,身体的疼痛让它变得清清楚楚,变成一个事实。一个近在眼前,但是因为我欺骗自己,因此被我掩盖的事实。我之所以不想要小孩,并不是因为怕被小孩取代,而是因为我害怕那个变态的眼神。我怕自己身为我爸的儿子,也跟他一样变态。我怕我的眼睛后面也藏着变态的怪物。我对所有人说谎。我曾跟柔媞说,我不要那孩子是因为孩子有缺陷,也就是染色体异常引起的唐氏症。但事实上真正异常的是我的内心。

一切正快速地流逝。我的人生是亡者留下来的遗产,此刻我的脑袋已经停止运作,准备要切断意识流。我热泪盈眶,涌出的泪水流过额头来到头皮。我快要被身旁的两个人体气球给闷死了。我想到了柔媞。接着,在生死交关之际,我恍然大悟。我看见了一道光。我看见……荻雅娜?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在这时候出现干什么?气球……

我还能活动的那只垂着的手朝行李袋伸过去,麻木的手指扳开松戴在把手上的手指,打开行李袋。汽油从我身上滴进袋子里,我在里面乱掏,拉出一件衬衫、一双袜子、一条内裤跟一个盥洗用品包。只有这些东西了。我打开盥洗用品包,把东西都倒在车内天花板上。牙膏、电动刮胡刀、膏药、洗发乳、一个显然在机场安检通关时用过的透明塑胶袋,还有凡士林……找到了!一把剪刀,那种尖头小剪刀,顶端向上弯曲,许多人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不喜欢用它,宁愿选择后来才发明的指甲剪。

我举起手来,在双胞胎其中一人身上摸索,试着在肚子或胸口找到一条拉链或一排纽扣。但是我的手指已经失去知觉,它们既不接受大脑的命令,也不会把任何讯息回传到大脑。于是我一把抓住剪刀,把它的尖头刺向……呃,姑且说刺向安德利的肚子吧。

尼龙衣料往两旁裂开,露出了被包裹在浅蓝色警察制服里的凸肚。我把他的衬衫与肌肉剪开,原本被毛茸茸苍白皮肤包覆的肉因此卷了起来。此时我要做的是我最怕的部分,但是一想到可能获得的奖赏,也就是可以活下去,可以呼吸,我就压抑一切杂念,用尽全力挥舞剪刀,刺进肚脐上方的肚子,再拔出来。没有任何事发生。

怪了。他的肚子上有个明显的洞,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跑出来,我承受的压力没有如预期的减轻。气球还是跟之前一样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