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呦!你看看你, 来就来, 咱兄弟的关系,你带什么东西啊!”

“大过年的, 我空俩手来看你,合适吗?”

说话间,三个大人都停下脚步, 只有许愿未受影响, 匀速往前走。

“许愿!”许爸叫了她一声,“这是你黄大爷——你是比我大吧?”

对方说:“我没你大,咱俩生日差俩月, 你忘啦?”

许爸又对许愿说:“快来打个招呼,这是你黄叔。”

许愿快步走回来,调动五官,微笑地对陌生人说:“黄叔!过年好。”

心里在想:“我管你生日差几个月, 我管你是叔还是大爷……”

来人诧异,许爸连忙介绍:“这是我闺女,以前都在老家, 今年上大一了,才回来住。你没见过。”

“你闺女都这么大啦!长得像你!”

许爸跟来人寒喧的同时, 伸手整理了许愿被书包肩带压皱的衣领。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然后,来人又跟许妈打招呼, 许妈连忙说:“上楼坐吧!”

黄叔还是黄大爷嘴上说:“看来你们要出门,我就不上去坐了。”作势要把东西往许爸手里塞,许爸哪里肯接, 两个中年男人再三推让,还是打道回府。

等送走来人,已经快十一点。

许愿从卧室出来,身上的棉服没脱,背上的书包没摘,表情木木的。

许爸本来想说:“下次客人要走,你要出来送一下,这是基本礼貌。”刚说几个字,许妈连忙捅了他一下,用没拎东西的手,许爸就闭嘴了。

三个人打锣重开张,向火车站进发。

雪一直在下,此刻已经没脚踝了。

虽说是大年初五,出门走亲戚的人多,可赶上这雪天,人少了一大半。天地旷远,白茫茫一片。

出租车上,许愿一直沉默不语。许妈掏出电话:“我告诉咱妈一声,雪天路不好走,怎么也得晚饭时间到吧?”

这是征询另外两个人意见。

没等许爸说话,许愿抢先说:“别告诉奶奶。”

许爸表示认同:“对,你说了她更担心,咱们到了就好。”说完回头看许愿一眼,讨好的神色。

火车站滞留了很多旅客,原来路上的留白,都在这里填满了。

广场如同滑雪场,有人就着春节的欢乐气氛,在打雪仗。售票处和侯车室乌乌泱泱,人流往来穿梭,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儿。

许愿想起施耐庵写“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林教头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

老师讲这段课文时,说“紧”字用得好。许愿当年并不理解,这个大年初五,她总算是认同了。

雪越下越大,此刻棉絮一般,飘飘摇摇,从容不迫,下得天地浑然,万物生灵皆与我无关。

三个人提着大包小裹,到达候车室,几排座椅全满,过道中间被席地而坐的人占领,嗡嗡嘤嘤一片,逃难一般。

站内广播循环播报晚点车次,侯车室LED屏也有晚点车次信息。许家在人乘坐的列车赫然在列。

许愿呆呆站着,有人拖拉杆箱经过,几乎从她的左脚碾压过去,她浑然不觉,远远地看着LED屏,上滚动播放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股无名火来势汹汹,就要冲破头顶,她奋力压下,眼眶却红了。

候车室像一个热气腾腾的锅,下了过多的饺子,饺子们黏在一起,个个衰嚎,谁也翻不过身来。地面都是雪水和脚印,空气不流通,耳朵里尽是嗡嗡声,连站内广播都被盖过了。

许愿乘坐的列车是K7592次,始发站是更北的城市。

刚才播报,大约晚点50分钟。

许愿再看,大约晚点1小时10分钟。

隔了一会,周围候车乘客一阵骚乱,潮水般的怨骂和惊叹,许愿巡他人目光看过去,是新一轮晚点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