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5页)

中野次郎低矮微胖的身材,狭细的眉跟,使李养顺萌生出一种新颖的亲切之感。他打小是独苗,在日坛的荒草地上虽有众多的小伙伴相嬉并不感到孤寂,但每每看到人家大的领着小的;小的依着大的,哥呀弟呀的亲热心里便眼馋、羡慕,巴不得有十个八个哥们儿弟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孤伶伶一个,打不得虎也上不得阵,连当兵都嫌是独子而不收,也是活得缺了点什么。现在,弟弟梦幻般突兀地坐在对面,温和、恭顺,整洁、端正,他感到了满足,感到了手足之情存在的温馨与快乐。

父亲生前经营房屋出租,清水町三处公寓楼是他经手盖起的,如今全由次郎继承。次郎和母亲仍住在几十年前的老式木房里。这种带纸门有前廊的和式房屋在东京尤其是战后的东京已不多见,1945年东京那一场空前大火使得大部分老房数日间化为灰烬。中野家的房子之所以奇迹般留存下来,全在于胜治叔叔,那时他是高等中学的学生,和祖母发疯似地把周围的草木小房统统拆光,直累得祖母吐血才保存下来。那时候祖母就说,这所房是留给长孙太郎的,千万不能烧了。

次郎谈起去世的父亲,从父亲的模样、脾气、爱好谈起昂贵的财产继承税,李养顺才知道这些房产是要折合成金额来继承的,次郎继承父亲的三幢楼房须交纳近一亿日元继承税金,为了交齐这一亿日元,次郎连老婆的首饰都搭进去了,至今家里不但没有汽车,连最普及的空调也买不起。

“哥哥刚回来,实在不该说这些,”次郎说“好在哥哥不是外人,咱们家是老式的日本家庭,长子继承法的规矩也是不能改变的,这些产业迟早要交给哥哥的,现在竟很不合时宜地谈起来了,请多多原谅。”次郎说得很诚恳,李养顺非常感动,说他回来不是为钱也不是冲着父亲的遗产回来的,他是为了母亲,当然也不乏为了儿女在日本上学,找个理想工作的想法。至于钱,不愁。政府每人每月给4万日元生活费,他也有工作能力,可以自食其力,决不会给弟弟一家添什么麻烦。

他的话胜治叔叔一句也没翻译过去,叔叔说,该要的不推诿,不该要的不伸手,客气话不能说得太早。

胜利认为叔爷的话很有道理,在日本心眼儿不能太实诚了。

说话间,厨房已经摆好了桌子,贞子为了招待李养顺一家,特意从商店买来了软包装的麻婆豆腐,照着“中华料理”的菜谱做出了炒肉丝,牛肉炖萝卜跟凉拌黄瓜。饭桌正中是个漂亮的漆盒,里面站着十几个漂亮的小饭团,饭团上搁着五彩斑斓的各样菜蔬。这是胜治叔叔由小松奄特意叫来的日本吃食——寿司。

大人孩子团团围坐,说说笑笑十分热闹,俨然一幅中野;家族兴旺图。酒喝的是由中国带来的茅台,只呷一口,次郎便说辣,太冲,脸也染布似地红了起来。叫贞子取来大关清酒,给每人酌上,李养顺抿了一口,白不龇咧中有股洗脚水的馊味儿,便说:“我还是喝白的吧。”胜治叔叔也喝茅台,不住地夸赞茅台的酣醇,说这样的酒才是爷们儿喝的。

三儿从盒里挟了一个有晶莹黄珠子的饭团,对着光线照了半天,很舍不得地放进嘴里,只咬了一口,便哇地喷了满桌子饭,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梦莲忙掏出绢子拭擦,低声训斥三儿太不懂规矩,又不是在自个儿家里,怎能连点顾及也没有。三儿咧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泪也淌下,来了,末了,非要找水池子漱嘴。挨着他坐的卫红说,“哪有吃半截漱口的。”三儿拉拉着舌头,拧着眉毛含混不清地说:“你他妈尝尝!”

李养顺见状,捏了一粒由三儿嘴里喷出滚在他碗边的黄珠儿,搁在嘴里“扑”地一下就咬破了,一汪水流出来,腥得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