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枝子指导她,收腹敛胸,眼睛盯着脚前一米处,走路要頻搁快跑,切忌大步流星。她试试,前部鞋底倾斜的木履害得她直往前栽,脚趾缝也夹得生疼。她满脸通红地说,“怕不行。”

刘莉在旁边兴奋地鼓劲:“漂亮极啦,能上杂志封面,出去一亮相,来宾保证目瞪口呆。电视台过几天就得找你本”金静梓用手抚摸着光滑的和服,和服轻盈随身,散着淡淡的香味儿,不知是母亲留下的气息还是枝子衣箱中的气息。40年前,母亲一定也象这件衣服一样拥抱着自己,在一声巨响中离她而去。如今自己总算回家了,仿佛看见了冥冥中母亲的笑靥。她有些伤感,枝子也用手绢擦眼睛,说:“要是夫人也回来就更好了。”

由枝子领着,她走进了池袋饭店金碧辉煌的大厅,一踏上红色地毯,场内所有的目光都向她射来,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赞叹。闹不清是身上的大红衣服映的还是灯光照的,她的脸上腾起一片晚霞,很腼腆地向大伙报以微微一笑。父亲从人群中绕过来,由枝子手里接过她的手,将来宾一一作了介绍。除了亲戚以外,父亲还邀请了不少赫赫有名的社会人士,其中也有吉冈公司的主要人物和新闻记者。大家挤作一圈围绕着她和父亲,闪光灯哗啦哗啦地亮,父亲神态自若,脸上闪烁幸福满足的光,很有风度,很得体地向各个方面,各个角度打着招呼,缓缓地在人群中移动。

真是位了不起的爸爸。

“步子迈小些!”

刘莉在身后急促地传达着枝子的命令。她调整了迈腿的幅度,仿佛是被父亲拖着,踏上了挂有“吉冈静子归国欢迎”横幅的小舞台。

“诸位,这是我的女儿吉冈静子。”父亲将她推在灯光的最亮处,下面又是一阵掌声。“这是一颗丢失了40年又找回来的红宝石,她屉我灵魂的一部分,是我的爱的集中,唯其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才让人更觉珍贵……”台下有人欢呼,有人喊“万岁”。谁万岁,金静梓没听清,不会是她。“万岁”这个词日本跟中国的发音一样,能听懂,对她来说是个敏感的词儿。

“低头看脚面。”

后面又发来命令,她弯了弯身子,觉得自己象“文革”期间在台上挨斗的走资派。

日本女人好当。

“……太平洋战争期间,我的夫人邻字带着静子去了满州国,那时候的邻子就象今天的静子,端庄文雅,光彩照人……两年后战败,她们在撤退回国途中,在兴安南省葛根庙遭到俄国人十五六门大炮的轰击,千名日本人为效忠天皇,用手榴弹集体自决。”

台下很静,金静梓以为父亲下面会提到救她出水火的中国母亲,不知是父亲忘了还是刘莉疏忽了,竟没提这个碴儿。

大厅中央摆了一排长长的桌子,堆满了各式食品,大家端着碟子来到桌前各取所需。不断有人端着酒杯来到她面前跟她讲话。

“我叫山田幸雄。是您父亲公司海外开发部部长。小姐的回归令我高兴,祝小姐愉快幸福,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我姓犬养。是犬养食品工业株式会社代表取缔役,令尊的朋友。祖上是给皇家养狗的,所以至今对狗仍有偏爱。愿意跟小姐做朋友,时刻为小姐效劳。”

“在下小山雄,东京都议员,欢迎小姐归来。”

……

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努力简明扼要地介绍向己,既用最短的时间尽到人情,又争取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结果,在金静梓的脑海里是一团糟。

有人站到台上去,对着麦克风发表演说。刘莉忙着往嘴里填奶油蛋糕,早已忘了翻译的本行。从发言者慷慨激昂的模样可以猜出,他大约是在指责战争。也有人上去唱,嗓音多不怎么样,摇头晃脑地自我陶醉。慢慢地,金静梓看出门道,这些人不是说给谁听,不是唱给谁看,无论说的唱的都是受强烈表现的驱使,在做一种感情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