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秋天(第2/10页)

那个星期,马克几个晚上都在机械车间里,修理我们买来撒堆肥的马拉式撒肥机。我们将堆肥铲到撒肥机上,差不多四分之一满,然后带到田地里试验一下。这是一个灵巧的老机器,基本上就是一辆带有狭长高边木箱的推车。木箱底下有两条铁链,通向后面的三个搅拌器,铁链和搅拌器都用齿轮连在轮子上。我开始挂挡,马向前拉,铁链和搅拌器转动起来,我们的堆肥在行动的马车后面抛出一个高而宽的弧线。马克和我欢呼起来。之后走到垄条中间的时候,搅拌器将一块堆肥向前而不是向后抛去,从我头顶飞过,正好打在希尔弗的屁股上。他吓了一跳,耳朵向后,走得更快了。铁链和搅拌器也转动得更快,声音变得更大。马儿慌慌张张地想要飞奔起来,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他们拉住。从那之后,希尔弗似乎不信任撒肥机了。每当我挂挡的时候,他的脖子就会绷紧,头猛然高高抬起。

马儿和我可以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撒完一吨的堆肥,这也差不多是沿着田地的长边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所需的时间。这份工作最讨厌的部分在于将这一吨堆肥装到撒肥机上。马克帮助我用长柄草耙将堆肥铲上去,每一车都需要二十分钟时间。随着一天的时间流逝,我们愈加疲惫,每装一车需要更长的时间了。到下午的时候,带有装载铲头的拖拉机就显得魅力无穷了。同样的工作,它只要毫不费力的两铲子就可以做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希尔弗讨厌那辆拖拉机。每当我们经过停在院子里的拖拉机时,希尔弗总是盯着它,好像它是一头潜伏的狼。我担心拖拉机在后面轰鸣,那正好是他的盲区,他会受不了。但是我们实在是太疲惫了,而且天也越来越晚。马克开动了拖拉机,说好如果希尔弗情绪激动,就让拖拉机熄火。我从撒肥机的座位上跳下来,来到马头这里,每次骑马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做,这样可以给他们信心。

我还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好像电影一样。广角镜头中,我站在马头这边,两手握住马笼头,看着希尔弗的耳朵,然后给拖拉机的蓝色铲头一个特写,上面装满堆肥。背景声音是颤动的柴油引擎。之后镜头切换到希尔弗,他有一点躁动,但是还控制得住。然后铲头向撒肥机倾倒堆肥,希尔弗凹起背来,身体僵硬。之后铲头与撒肥机的金属部件又一次碰撞,当啷作响,希尔弗终于爆发了,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后腿上,前腿从地上高高抬起,头距离地面有八英尺之高,我的手从笼头上落下来。然后我们看着两匹马狂奔而去,撒肥机沿着车道向小路上飞快前行,快速滚动的车轮之间的绳子已经毫无用处,他们就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从那以后,我曾有过不止一次的机会,想象马狂奔而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知道这是因为恐惧,但我觉得应该也有一种喜悦,或者如果不是喜悦,那就是兴奋与放纵。逃脱的马总是在本能和所受的训练之间摇摆不定,逃跑即是屈服于本能,这种强烈的冲动驱使它甩开长腿,服从进化的本意,缩小它自己和死亡之间的距离。这也是一匹马逃脱一次之后,就不能再充分信任的原因,逃跑这个选项已经向它敞开了。

当希尔弗的前腿抬起时,我不记得自己当时选择了赶快闪开,只记得那时我突然回过神来,而马儿已经在奔跑了。撒肥机沿着车道当啷作响,就像煤气着了火一样。马儿逃离的不是拖拉机的声音,而是套在身后的大声喧闹、无法逃离的东西。他们的脖子往前伸,松散地含着嚼子,全速向前飞驰。荒谬的是,我竟然跟在他们后面追。我还记得当时我把夹克脱下来,扔到了车道上,好像这样可以为我减轻负担,让我跑得快一点。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我和马儿的距离就无法超越了,越来越远。他们到达车道的尽头时,已经离我有一百码了。我想让他们在到达道路之前赶紧停下来,但是他们没有停,而是转身继续跑。现在他们与道路平行,在田边的小路上飞奔。我跑下车道,穿过田地,不合逻辑地希望我能够截住他们,赶上他们,然后——然后什么?跳到他们面前?而余光中我看到马克像子弹一样冲过车道。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骑上自行车,在马身后狂奔,像赛车手那样身体前倾,腿像活塞一般迅速上下摆动,沉默而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