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离别(第3/16页)

我在厨房里找到了两个工具,对我来说,它们熟悉得就像老朋友一样。一个是十英寸(5)的软钢主厨刀,刀锋十分锐利;还有一个大号的铸铁煎锅,抱着它,我的双臂几乎难以合拢。我开始干活儿了,把羽衣甘蓝的叶脉切掉,把番茄和洋葱剁碎,心里其实并不清楚这顿饭会做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果大家都像我这么饿,我最好还是以保量为目标吧,保质就退而求其次了。我把煎锅放在两个炉灶上加热,用黄油嫩煎洋葱,加上切碎的胡萝卜、西红柿,加水蒸煮羽衣甘蓝。我用一个像井盖一样的东西盖在煎锅上,羽衣甘蓝变软之后,在上面挖了几个浅浅的窝,将一打鸡蛋打进窝里煮。然后我把大蒜和罗勒一起切碎,捣成泥和入一小块黄油,涂在我从碗橱里找到的面包片上。我把加蒜的面包放在烤箱里烤,在工人从田间回来的时候,我正好把装着香味四溢的吐司的托盘从烤箱中抽出来,把面包片放在各自的盘子里,上面铺上羽衣甘蓝和荷包蛋,最后放上一勺农夫奶酪和研磨的黑胡椒。

待到菜都上齐、我们都落座的时候,我正襟危坐,有些担心地咬了第一口,然后就放松下来。羽衣甘蓝鲜嫩多汁,大蒜和罗勒口感辛辣,两者搭配,我觉得味道出乎意料地好,而且能做出这样的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环顾坐在桌边的人,期望能够得到恭维和赞美,但看到的只有刀叉的挥舞和嘴巴的开合。“麻烦把盐递给我。”迈克尔终于开口了。我现在明白,并不是我做的午饭不好吃,实际上我敢说他们都觉得非常好。但是“非常好”对于每日吃得像国王一样的农民来说并不算稀奇。一个法国人曾经告诉过我,食物是最大的财富。只要种植得当,无论你拥有什么,都会觉得无比地富裕。

在我想尽办法成功拦截马克之前,又是一个夜晚了。迈克尔、凯娜,还有一些义工,之前一直在田间忙碌,现在已经离开了,但是马克仍然在劳作。我开始怀疑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现在他甩开两条长腿,奔波于各种农活之间,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他查看胡萝卜的灌溉,为第二天的工作做笔记;弯下腰从草莓边上拔出一棵看似无害的杂草,测试防鹿网的电流;然后用在苹果味溶液中浸泡的棉球做诱饵,这样小鹿的鼻子会受到强烈的一击。我跟在他身后快步走,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还有他心不在焉地递给我的螺丝刀和断掉的水管,就像玩杂耍一样。他一直在说话,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让我惊诧万分。我一直以为农民都是脚踏实地那种类型的人,不能说是木讷,但可能有点无趣。

他不喜欢“劳动”这个词,这是带有贬义的。他喜欢称之为“耕作”,就好像“我今天耕作了十四个小时”。他没有电视或者收音机,我觉得他有可能是这个国度最后一个知道“9·11”事件的人。他至今仍然不听新闻。新闻令人压抑,反正,对大部分的事件,你都无能为力。你只能想当地的事情,做当地的事情,而他对“当地”的定义不超过他耕作的十五英亩地的范围。正确的做法,是去了解你如何影响了周围的世界。一开始他只是对塑料有敌对情绪,但是他渐渐开始对任何不能自己开采熔炼的金属都有所怀疑。事实上,他要给自己盖房子的时候,压根儿不想用一根钉子、一块金属,这样当他死去之后,房子也可以归于尘土,化作春泥。他没有汽车,不论去哪儿都是骑自行车或者搭便车。他最近开始反对“应该”这个词,反对应该做的事让他感觉比较快乐。他觉得市场经济和那些不知名的交换什么的无聊至极。他更愿意想象一个农场,没有金钱交换,只有善意和帮助。他的理论是你得从赠予开始——最好是大一点的东西,价值一千美元左右。他说,一开始人们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会感到不安,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弥补你,也回赠你一些大一点的东西。然后你把其他东西送给他们,他们又把其他东西送给你,很快就没有人斤斤计较了,只有东西的流通,从富余的地方流向需要的地方。这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让人心满意足,并且每个人都感到称心如意。我想,这家伙真是疯了。但是,如果他是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