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离别(第2/16页)

我累得气喘吁吁,为了掩饰,我问了好多问题,而且利用一切机会靠在耙子上,装作认真聆听的样子。七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脸,我就像被打了耳光一样。番茄浓烈的树脂气味将我们包围。番茄秧像我一样高,果实累累,用橡木桩和麻绳支撑着。对于一个最多只在窗槛花箱种香草的人来说,这些番茄秧看起来有点吓人。垄沟里的土壤很干燥,并且已经结块了,里面还布满了石子。迈克尔告诉我忽略那些比鸡蛋小的石头,把大一点的石头耙成一堆,把这堆石头铲到手推车上,然后倒在栅篱里。每一铲都装满了石头,我没想到这么重,第一下我就把手推车弄翻了。耙、铲、倒,冗长的两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彻底废掉,连离合器都踩不动,没法自己开车回家了。绝望中,我主动提出去为大家做午饭,并尽量让这个提议听起来非常自然,让他们看不出来我其实是为了逃避干活儿。我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就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我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磨出了水泡,我的腰也不能完全挺起来。还有我的胯,禁锢在紧身牛仔裤中,已经被擦破了,我觉得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我以前不怎么会做饭。我爱美食,但我与食物更像是一次性的约会,而不是稳定的恋爱关系。它有时在餐厅摆放在我面前,有时装在白色小纸盒里,由一个骑自行车的家伙送来给我。我不确定我公寓里的烤箱是不是能用,因为我在那儿住了七年之久,却从来没用过。冰箱是能用的,但在我的小公寓里,它作为储存空间比作为厨房用具更有价值。冰箱里放着狗粮、一壶比利家牌的过滤水;另外,由于书架空间宝贵,曼哈顿电话本也放在了冰箱里。在我的记忆中,冰箱永远是厚重而冰冷的。冷冻箱里有一个制冰盘,里面的冰块已经缩水了,还有一瓶波兰伏特加。

马克的厨房占据了半个拖车,不禁让我想起了第三世界国家的市场。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未经包装的东西,牛奶、肉、泥和蔬菜的味道相互交融,散发出泥土的芳香,强烈但并不难闻。我把门打开,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些高大的架子。橱柜里有装在加仑(4)罐子里的黑豆和苹果干、燕麦和黑麦,还有小粒的干燥玉米穗。烤箱上面的碗橱里,满是一捆捆香草和一瓶瓶没有贴标签的琥珀色带泡泡的液体。我打开冰箱,看到一个没有盖儿的罐子,里面满溢着绵软带血的东西,我认出这是布奇的内脏。冰箱里还有一个铁丝筐,装着表面有磨损的红皮蛋。保鲜储藏格里是一罐罐黄油和农家奶酪,一堆看起来像高尔夫球的东西,有可能是芜菁,还有一些尚未清洗的胡萝卜。

我迅速关上了冰箱门,抓起一只篮子和一把刀,回到了农田里。迈克尔已经耙完了石头,现在正忙着用一包包有些腐烂的稻草来覆盖成垄的番茄。我看到了所有现成可供挑选的食物:新鲜的马铃薯、花椰菜、莴苣、香草、豌豆、甜菜,还有黑莓。一头母牛带着小牛崽悠闲地吃草,一群母鸡在堆肥上啄食,一头猪在一堆扔掉的菜叶中翻拱。目之所及,皆为丰裕。我感觉一些想法在头脑中盘旋,巨大而缓慢,如同地壳板块的运动。这块地不过六英亩见方,只是一个大操场的面积,却能产出可供两百户食用的蔬菜。一切似乎都比我想象中简单得多。泥土加上水,加上阳光,加上汗水,就等于食物。这里不需要工厂,不需要很多机械,不需要毒物或者化学肥料。如此的丰裕始终存在,我却一直毫不知晓,为什么会这样呢?在这里我觉得非常安全。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飞机会撞上大楼,工作可能会丢,人们可能会被赶出公寓,油可能会用完。但是在这里,至少我们还有食物可以果腹。我在篮子中装满了番茄、羽衣甘蓝、洋葱和罗勒,心里盘算着这么一大堆蔬菜,在纽约的农夫市场中得花多大一笔钱。然后我回到了厨房,希望能做出一顿美食,这样对辛勤劳动的他们才公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