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12月 简·波琳 于格林威治宫(第4/4页)

是的,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牵涉甚重的家庭成员会不知道他们自己的使命。我们的目的都是要维护霍华德家族的权力和财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上。

从我们所处的这个大厅里,能听见盛宴上的朝臣们欢呼的声音,而我们正朝那儿走去。宴会供应的是装在大壶中的酒和装在大浅盘里的肉,它们排列成排,供给那几百个每天都陪着国王用餐的人。而在上方的走廊里,则站着前来观看的人们,他们是来看内院这个由最高贵的人物组成的大怪兽的,那是一头长了一百张嘴的野兽,肚里装着一百万个阴谋,而那两百只眼睛则紧盯着国王,好像他是一切财富、权力的源泉。

“你会发现他变了。”公爵小声地对我耳语说,“我们都发现他变得很难取悦了。”

我想到了那个被宠坏的小男孩,仅仅一个玩笑、一场打赌或者一次挑衅就会立刻让他闹脾气。“他过去一向都挺暴躁。”

“他现在变本加厉了。”公爵大人说,“他的脾气会没有预兆的变坏,他变得暴虐了,会和克伦威尔展开对抗,会当面给他重重一击,他翻脸如翻书,火气上来就会变成一个嗜血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情早上取悦了他,说不定到了晚上就会激怒他。你应该小心。”

我点了点头。“他们现在都跪着侍奉他了。”我注意到了这个新潮流。

他短促地笑了笑。“他们还叫他‘至高无上的陛下’。”他说。

“尊敬的陛下”也许对金雀花王朝来说足够了,但是对他来说还不够。他必须是“至高无上”的,就像个上帝。

“人们这样做了?”我好奇地问,“把如此高的盛赞赋予他?”

“你自己也会这么做的。”他对我说,“只要亨利想,他就如同上帝,没人敢拒绝他。”

“那些贵族呢?”我问道,想着那些骄傲的大人们,他们皆是这个王国的重臣,即便是面对亨利的父亲,也能像寻常一样挥手致意,而正是这些人们的忠诚将他送上了现在的王座。

“你会看到的。”公爵大人严肃地说,“他们已经修改了叛国罪的相关法律,现在即便只是想想都会被视为叛国。没人有胆量与他争论,否则,就会有人在半夜敲开你的家门,把你带去审讯的高塔,而你的妻子就会因此变成一个寡妇,连场庭审都不需要。”

我看向国王坐着的贵宾席,他的王座上还带着巨大的向两边展开的羽翼设计。我们看着他时,他用食物把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两只手都举到了脸颊边上,他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胖,肩膀长得滚圆,脖子就像公牛,五官也胖得模糊不清,就像水桶里的月亮,而他的手指看上去就像膨胀的布丁。

“我的上帝,他膨胀得像个怪物。”我惊呼了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病了吗?我都认不出他来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根本不是过去的那个王子了。”

“他很危险,”公爵大人说,声音好像呼吸般微不可闻,“不管是他对自己的放纵,还是对旁人的暴怒。你要警惕。”

当走向为王后的女官们准备的桌子时,我抖得比看上去还要厉害。她们为我让出来一个位子,并且叫着我的名字和我打招呼,许多人都把我称作姐姐。我感觉到国王的小眼睛投来的视线,而我朝他行了一个深深的礼才坐了下来。没有其他人多留意王子已经变成了怪物这样一件事,就像是在童话故事里,我们都中了咒语被蒙蔽了视线,因此看不到国王已堕落为了一个猪一样的男人。我静下心来吃晚餐,从公共的大盘里拿取食物,最好的酒被倒入我的杯中。我环视四周。这是我的家。到目前为止,我已经熟识了这儿的大多数人,并且由于公爵大人的照顾,由于他将所有霍华德家的小孩都许配给了自己的亲信,我和大部分的人都具有了亲戚关系。就像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一样,我侍奉过一个又一个的王后。和他们一样,就连兜帽的潮流我们都要效仿自己的女主人:三角兜帽、法式兜帽、英式兜帽。祈祷的方式也是一样,天主教式、改良式、英国天主教式。我能说结巴的西班牙语和流利的法语,我也能安静地坐着为穷人缝补衣物。关于英国王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或者没有看见过的。而且再过不久,我就会见到下一任王后,并且了解她的一切了:她的秘密,她的希望和她的过错。我要看着她,并且向公爵大人汇报情况。那么或许,即便身处这样一个因为国王膨胀的暴政而日益人心惶惶的宫廷,即便我的丈夫和安妮都不在我的身边了,我也能重新学着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