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页)

"金根嫂!"有人在外面叫她。是金有嫂在门口张望着。

"嗳,金有嫂,进来坐。"

"金根哥呢?"

"出去打柴去了。"

金有嫂听见说金根不在家,方才走了进来。

"梳头呀?"她说。"嗳哟,你这镜子可惜,怎么破了。"月香心里正在那里怕她由这镜子上又想起那面镜子,她果然就是这样。她憔翠的脸庞突然发出光辉来,弯下腰向前凑了凑,低声说,"嗳,真的,几时你到周村去看看你那镜子。真好看呵!"她小心地四面张望了一下,再把声音捺低了点,"嗳,其实要叫我说,自己留着用用不好么?这时候还讲什么陪送,现在不兴那些了。新娘子都不坐轿子了,都是走了去,不论十里二十里,都是走了去。"她笑了起来。她的命虽苦,至少这一点上她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她是花轿抬了来的."你们金花就是自己走去的——所以我说,现在时世两样咧!不讲究什么陪送了。"

月香笑了笑.她也知道金有嫂是个老实人,她说这样的话是真心卫护她,但是她非常不爱听这话,就像是人家都觉得金根偏向着他妹妹,都替她抱不平。

她笑着叫了声"金有嫂,"说,"论起来现在时世两样了,本来也用不着讲究那些了。不过我们金花妹嫁过去,他们周家不止她一个媳妇。先来的几个,人家个个都有陪送,单单她没有,我们说是时世两样了,给人家说起来,那又是一样的话了。岂不是叫她难做人。金有嫂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金有嫂连连点着头,但是显然并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只是一味点头,心不在焉地说,"是呀,""是呀,"就像月香的意见与她完全相同。等月香一番话说完了,她又凑近前来轻声说,当时是也轮不到我说话,像我们这都是外人。你又不在家。

月香非常着恼,把说话声音提高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甜蜜了些。"其实我在家不在家都是一样,我从前一直就对他说的,我说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家里穷虽穷,妹妹出嫁的时候总要像个样子,也叫真不是巧,刚赶着她办喜事碰到现在这为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陪给她。"

金有嫂略略呆了一呆。没有什么好东西陪给她!口气好大,仿佛把那镜子看得一钱不值。金有嫂不由得有些生气。

月香起出些别的话来岔开了,问起村子里的张家长、李家短,闲谈了一会,大家渐渐沉默下来了,然而金有嫂并不像要走的样子。她显然是心里有事。

"两个老的叫我来跟你说——"金有嫂终于嗫嚅着说,脸胀得绯红。"他们是长辈,不好意思对你开口。"

他们要借钱。金有嫂把他们的苦况向她仔细诉说,收成虽然好,交了公粮就去了一大半。现在那些苛捐杂税倒是没有了,只剩下一样公粮,可是重得吓死人。蚕丝也是政府收买,茶叶也得卖给政府,出的价特殊低。

"今年我们的麻上又吃了亏。"金有嫂说。

她告诉月香,老头子怎样把麻挑到镇上去,卖给合作社。去得太早了,合作社的干部还没有起床。被他吵醒了,很不高兴,睡眼朦胧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让老头子把一手来,让老头子把一绺麻放在他手心里。

"不合格,"他上宣判。

老头子懊丧地回家去。后来他又听见村子里的人说,这些干部没有准的,有时候被退回的再挑了去,竟被接受了,还评了个"等外一"。

所以老头子又把一担麻挑到镇上去。那一天合作社里挤满了农民,都挑了麻来卖,所有的干部都非常忙碌。有一个走过来,向老头子的麻略微瞟了一眼,就踢了它一脚,不耐烦地说,"快挑走,不合格!"他们防他再次再挑了来,把一桶红水向那白麻上一泼。那是新订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