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词选(历代词选集叙录)

(一)云谣集

词选集旧时所知,当以《花间集》为最早。自敦煌石室写本诸词出,《云谣集》遂为今所存最古之词集。敦煌藏书发现于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旋为法国人伯希和所知,窃取其精好者,捆载以去。今在巴黎国家图书馆。英国人斯坦因闻风踵至,亦窃去数千卷。今在伦敦博物院。嗣后始为清学部所悉,派员将残馀者约万卷辇运至北京。今在北京图书馆。中间辗转流入中外私人藏家者,亦数千卷。伯希和、斯坦因所得各有曲子词写本数百卷,其较完整者为《云谣集》一卷。武进董康旅游伦敦,录斯坦因所得本归。此卷有题目,曰《云谣集杂曲子共三十首》,然写本已残缺,仅存十八首。罗振玉先得传本,据以印入《敦煌零拾》,复以所藏写本鱼歌子、长相思等六首,别题《小曲三种》增附之。

朱古微得董氏所贻录本,取罗氏印本参校之,印入《彊村丛书》,时为民国十三年(1924)。其时北京大学教授刘复在巴黎,得阅伯希和所获卷子,传录其珍异者,归国后,汇刻为《敦煌掇琐》,其中亦有《云谣集》残卷及其他曲子,时为民国二十年。此卷亦题《云谣集杂曲子三十首》。残存十四首,朱古微取以校伦敦本,除凤归云二首重出外,馀十二首均为伦敦本所缺。二本凑合,正得三十首,其为《云谣集》全帙无疑。朱为之狂喜,嘱龙沐勋、杨铁夫参校写定,欲补刻入《彊村丛书》。会淞沪抗日战起,因循未果,而朱旋以疾卒。民国二十一年,龙沐勋辑《彊村遗书》,因以此本刻入,以成其师门遗志。《云谣集》全本遂传于世。大理周泳先辑《唐宋金元词钩沉》,亦掇拾《云谣集》以外之敦煌曲子词,得二十一首,为一卷,名曰《敦煌词掇》。其书于民国二十五年出版。至是,敦煌词之缀辑成编者,凡五十一首矣。

王重民亦治敦煌学者,专志赴法,阅巴黎藏本数年,尽录其所见曲子词。又以诸家校《云谣集》,字句间犹有疑讹,遂以原写本摄影一通。既归国,汇录所得诸家藏本敦煌词为一集,谓之《敦煌曲子词集》。其书成于民国二十九年,至一九五〇年始版行于世。此书搜录敦煌写本词凡一百六十一首,其所得已远迈前人矣。敦煌词结集之渊源,大略如此。然英、法二都所藏卷子,未尽为国人所睹;北京所藏,亦未整理竣事;私家所蓄,犹有秘而不宣者,安知不更有曲子词未经传录乎?若曰敦煌词已尽于王君所录,犹非其实也。

《敦煌曲子词集》凡三卷:上卷为《长短句》,中卷为《云谣集杂曲子》,下卷为《词》。复以写本中词之可以考知其为唐昭宗、温庭筠、欧阳炯所作者,共五首,别为附录。王君自叙其分卷之义云:“《云谣集》称所选为杂曲子,是今所谓词,古原称曲子。按曲子源出乐府,郭茂倩称曲子所由脱变之乐府为‘杂曲歌辞’,或‘近代曲辞’。伯三二七一、斯六五三七两卷,调名下均著‘词’字。是五七言乐府原称词(即辞字),或称曲,而长短句则称曲子也。特曲子既成为文士摛藻之一体,久而久之,遂称自所造作为词,目俗制为曲子,于是词高而曲子卑矣。遂又统称古曲子为词,故次伯三二七一、斯六五三七为一卷(下卷),以示曲子渊源所自;次《云谣集》为一卷(中卷),以存旧选本原来次第;次长短句为一卷(上卷),以总汇所得敦煌佚词。” 按王君此说,观念殊为混淆。夫称曲子者,即曲也。盖自音乐观点言之,唐人乐府有江南曲、明妃曲、罗唝曲、转应曲,皆是也。或曰歌,如捉搦歌、拔蒲歌、白纻歌之类是也,歌即曲也。称词(或辞)者,自文学观点言之,唐人歌诗有明君词、柘枝词、渌水词、凉州词,皆是也。词者,歌词、文词之义,唐五代时犹未为文学体制之名称也。长短句之本义,即是五七言歌诗,至北宋时始渐渐用以专指令慢曲辞,遂与诗无涉。王君以敦煌写本中此二卷调名下均用“词” 字,因以为当时已立词名,故别为一卷。今观此卷中诸作,或通篇五言,或通篇七言。惟斗百草有和声“喜去喜去” 。乐世词、何满子、尤与白居易所作同为七言绝句。此皆唐之歌诗,应补入《全唐诗》乐府卷中,不得谓之曲子词也。窃谓此书当删去下卷,以《云谣集》为上卷,以其他诸曲子词为下卷,斯可谓之《敦煌曲子词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