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生日(第2/9页)

的确是,他爱她爱得发疯,许多人认为,这让国运衰败了,因为他的国家那时正和英国交战,争夺新世界的美洲帝国。他简直一刻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为了她,他忘了,或者似乎忘了,所有的国家大事;而且,由于激情加诸于它仆人的那种可怕的盲目,他没能注意到,自己想方设法要令她高兴而不厌其烦地弄出来的礼数,只会加重她所得的那奇怪的病症。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丧妻如丧魂地失去了理智。的确,他本来毫无疑问可以正式逊位,归隐格林纳达的特拉普派大修道院静修去,反正他已经是那里的名誉院长了。但他怕退位后小公主要交到他兄弟手中,此人有多心狠手辣,就是在西班牙也恶名昭彰,而且许多人都怀疑王后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因为王后造访他在阿拉贡的城堡时,是此人送了她一对有毒的手套。即使在他谕令全国上下守丧三年期限满了之后,他还绝对不许他的大臣们提什么续弦联姻的事,即使罗马皇帝本人出面来说,为他侄女,可爱的波西米亚女郡主提亲,他都请来人回去禀报他们的主人,说西班牙国王已经与悲伤共结连理,还说虽然她只是个不会生育的新娘,但他爱悲伤胜过爱美丽。这一席回话让他的王国失去了荷兰地方的富裕省份,那些省份不久之后在皇帝的鼓动下,起来造他的反,领头的是新教改革派的一些狂徒。

他的整个婚姻生活,那些炽热如火的狂喜,及其戛然而止带来的痛不欲生,今天看着公主在平台上玩耍时,这一切似乎历历如在目前。她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王后当年那种娇俏的孩子气:看她头那任性的一扬,嘴唇那美丽高傲的曲线,还有那迷人的微笑——正宗的法国微笑——都同她母亲一模一样。不时地,她会抬眼朝窗口这边望过来,或是伸出小手接受风度翩翩的西班牙绅士的亲吻。但是,孩子们的尖声欢笑他听着刺耳,明亮无情的阳光嘲弄着他的悲哀,有一股暗香,古怪的香料、药师保存尸体用的香料的香气,似乎污染了早晨清新的空气——或者是自己的幻觉?他用双手捂住了脸,等公主再往上看时,窗帘已经拉上,国王走了。

她失望地噘噘嘴,耸了耸肩。是啊,她过生日,他本该要陪着她的。国家的那些蠢事算得了什么?或者他去了那间阴森森的教堂,那间蜡烛没日没夜都亮着、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的小教堂?他这有多傻啊,看这一片灿烂的阳光,看个个都这么喜气洋洋的!还有,他等下赶不上看人扮牛的斗牛表演了,人家喇叭都已经吹响了呢,更别说还有木偶戏和别的好玩的东西了。她叔叔和大裁判官就通情达理多了。他们都出来,到平台上给她说了好听的道喜话。于是她把漂亮的头一扬,牵着唐·佩德罗的手,慢慢下了台阶,往花园尽头搭起的一个长长的紫绸帐篷走去,其他小孩跟在后面,严格按照次序,名字最长的走在最前面。

一队贵族男孩,装扮成衣服光鲜的斗牛士,出来迎接她。年轻的新地伯爵,年方十四的一个漂亮非常的男孩子,尽其出身西班牙贵胄的所有优雅风度脱帽致礼,隆而重之地领着她入场,坐上摆在斗牛场内一个高台上的一把鎏金小象牙椅。女孩子围在旁边坐着,挥着手中的大扇子低声说着话,唐·佩德罗和大裁判官笑呵呵地站在场子入口。就连那位公爵夫人——“大内女总管”人们这么叫的她——一个脸板板的戴有一圈黄皱领的瘦女人,今天看着也不像平日里那么直眉瞪眼,好像有一丝冷冷的笑意在她的满脸皱纹间忽闪着,令她那薄薄的无血色的嘴唇也一动一动的。

斗牛表演当然好看得不得了,公主心想,比真的斗牛还好看,那次她父亲接待来访的帕玛公爵,带她去南边的塞维尔看过了一场真斗牛。一些男孩各自骑上披着华丽马衣的木马四处蹦跳,挥舞着长枪,枪上系有鲜亮的飘带做装饰,另外的男孩就徒步而行,冲着牛挥动他们猩红的大氅,等牛攻过来时他们便轻身一跳越过栅栏。而牛自己呢,也像头真的牛似的,尽管他不过是用柳条编用牛皮包的,有时非要用后腿站起来满场跑不可,这一点真的牛可是做梦也想不到啊。他也斗得非常像模像样,女孩子看了都兴奋得不得了,竟然站到长凳上,挥舞着手中的花边手帕大喊:“好呀!好呀!”好像和成年人一样看得头头是道似的。一番鏖战,其间有几匹木马被戳了又戳,骑的人也落了马,但斗了许久,年轻的新地伯爵终于将牛降服在地,得到公主许可,给他来个致命一击。只见他把木剑刺进牛脖子,用力之猛,牛头一下子掉了,探出满脸笑容的小洛兰先生,驻马德里的法国大使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