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的大家庭(第3/4页)

温孜维娜的姐姐已经是大姑娘了,就不用干粗活了,整天收拾房间,为大家准备茶水,做晚饭(和我的活儿一样嘛)。闲暇时间就绣花、织花带子。此时,她正依照着一个旧被罩的花样,为一面新被罩的四个角绣花,绣得极慢。绣的方法很特别,不用绣花绷子,却在白布上用长针脚固定了一片编织袋,编织袋的经纬刚好组成一个个小方格。于是她就在格子上用十字形的针脚绣花,绣完后再把编织袋的纤维一根一根抽去,只剩绣样均匀平整地留在白布上。嗯,蛮巧妙的。

我发现,所有刚刚脱离儿童期的小姑娘都带有男孩子的性情和责任感,干的活也和男孩子一样,整天满山疯跑,所向披靡。可一旦年岁增长,快要出嫁时,立刻娴静矜持起来。家人也会对她产生微妙的尊重,不会再让她干粗活重活。嗯,再过几年,卡西啊,温孜维娜啊,还有加孜玉曼大约都会如此。然而再细想一下,温孜维娜和加孜玉曼很有可能,卡西嘛,不好说……

温孜维娜家人口虽多,但还真没有闲人,各忙各的,连卡西也跟着忙得团团转。我也瞅着空子帮忙,跑到高处林子里拾柴火。但还没拾几根,突然间瞌睡得要死,好像冷不丁被瞌睡的大木槌猛击一记,顿感就算天塌下来也顾不了许多了,便扔了柴火往草地上一扑,倒头就睡。睡的时候,感觉睡得并不沉,始终能听到不远处白房子那边传来的话语声。偶尔睁开眼,能看到依旧忙碌在毡房前空地上的人们。但直到完全醒过来,才发现刚才睡得是多么香甜安稳,心像沉入大海一般寂静。其间,卡西几次跑上来推我,嚷嚷:“这样不好,难看的!”可我只能胡乱嗯嗯应允,就是没法清醒过来。奇怪,怎么会睡得这么香呢?大约眼下这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有着巨大的能量,才会令人产生深沉的安全感吧。睡觉的时候,恰好没风,被太阳热乎乎地晒着,真舒服啊。总觉得睡过了大半天,醒来一看表,不过半个钟头。

回到家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早就听说附近有一家牧民娶了维吾尔族媳妇,那么一定就是温孜维娜家了!一定是温孜维娜的妈妈。难怪她的五官与众不同呢,难怪她家的馕是维吾尔族馕。

记得才听说这事时,我非常吃惊,想不到维吾尔姑娘也放羊了!阿勒泰地区是哈萨克族自治区,虽然也生活着不少维吾尔族人,但大都是城里人,也有很少一部分维吾尔族农民。维吾尔族牧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时我好奇地问大家这个维吾尔族女人漂不漂亮,大家坚定地异口同声说“漂亮”,于是我就以为还是个新媳妇呢。结果已经当奶奶了。

看过后才知道,维吾尔族放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生活就是如此,走上什么样的路,就会适应什么样的路。说起来似乎有些无奈,但其间的稳妥和充实感却不容抹杀。

卡西强调温孜维娜家也是亲戚,至于什么亲戚,却解释不清。回到家后我就问扎克拜妈妈。她庄重地回答:“爸爸,你,哥哥,你。”用的居然是汉语!我愣了愣,妈妈便又重复了一遍,但说完这四个词,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们都笑了起来。于是后来的好几天里,妈妈一直用唱歌的声音独自念叨着:“爸爸,你,哥哥,你。”

第二次去温孜维娜家就碰到了他家的小儿子,也就是卡西说的琴弹得最好的那个。在我的要求下,他弹遍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曲子。哎,能演奏乐器的人,简直像国王一样令人敬仰!哪怕只是个小孩子。

然而坐在这个国王面前,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条破裤子。于是一边听歌,一边暗自羞愧。那是我第一次介意裤子上的洞。那天一回家就立刻向妈妈讨要针线。因为太急切了,裤子也不脱就直接补了起来,竟把里面的秋裤也缝到了一起,晚上睡觉时怎么也脱不掉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