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的大家庭(第2/4页)

他家的馕饼厚而饱满整齐,上面还用针孔模子戳出圆形花纹。一尝,面里还揉进了牛奶和葵花籽油,口感厚腻,像维吾尔人的馕似的。虽然这种馕又漂亮又讲究,但论味道,我还是更习惯我家那种只放一点儿盐的白馕。

女主人四五十岁,黝黑高大,稳重沉默,五官有些特别,一时又说不上哪儿特别。老爷爷八十高龄了,戴着茶色的水晶平光镜和绣花的白圆帽,留着两撇胡子,穿戴传统而朴素。卡西说,这个老爷爷和我家托汗爷爷一样也是毛拉呢。可这一位却庄重多了,像是正忍受着疾病一般冷淡,不笑也不说话。

卡西一进房间就赶紧跪坐到花毡上反复低声问候这位老人。当着这位老人的面和大家说话时,她也压低了声音,保持适当的礼数。

两个孩子中小的那个才三四岁,光头,大约是女孩。非常娇惯,窝在女主人(奶奶吗?)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另一个是男孩,和吾纳孜艾差不多大,看样子也够调皮,但在爷爷面前却按捺着,安静而有礼。

人多,却并不热闹。席间,大家紧围着摆满各种美丽食物的圆桌,一边进食一边低声交谈。食物大都用明亮精致的玻璃器皿盛放着,不但有许多山里较为稀罕的干果甜点,居然还有黑加仑酱和杏子汤!除了食物和交谈,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那把琴,不时扭头看它,边喝茶边冲它指指点点。大家便为我取下琴,轮流弹奏起来。

首先递给爷爷,爷爷弹得缓慢而平和。这是一支久远而寂静的旋律,大家默默地听着。但爷爷弹了没一会儿就交给了大儿子。这个中年人似乎兴致很高,他弹的力度很大,手指如山泉般活泼,琴声激烈。弹着弹着,和着琴声开口唱起歌来。才开始,歌声还有些拘束,渐渐就放开了,非常奔放热情的旋律。大家仍然默默听着,但都露出了笑意。

卡西悄悄对我说,他家的小儿子弹得才好呢,可惜正在外面放羊。

席间,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一直坐在席外。面前花毡上只摆着一碗茶,女主人不时递给他一块馕。我以为是坐不下的原因,就说:“过来一起坐吧,挤一挤吧。”大家看我这么说,也纷纷招呼他入席。但他似乎很为此害羞,说什么也不肯坐过来。我看他很孤独的样子,就主动找他搭讪,还问他会不会弹琴。于是大家把琴递给了他,他接过来拨弄了两三下就赶紧还回来。听得出,他也是会弹的。

这时卡西悄悄告诉我,他不是这一家的人,是雇用的牧工。奇怪,冬库尔的强蓬家因为人口单薄而雇牧工,倒可以理解;这一家满屋子都是人,居然也雇!我悄悄问道:“他家羊很多吗?”“多!羊多,牛多,马多!马三十个的有!”——啧啧!

这顿丰盛的茶点结束后,大家分散开来,各忙各的。爷爷靠着羽毛靠垫看书,温孜维娜的姐姐绣花,女主人熬胡尔图汤,两个小孩午睡,男人们纷纷装鞍上马,出门四去。温孜维娜收拾房间,然后下山取水。我和卡西也跟去了。

她家取水的地方和我家一样远得要死。更糟的是,道路异常陡峭。我徒手上下都累得气喘,更别说负重了。由于坡度太陡,很多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往上爬,根本没法挑水。小姑娘只好用一个蓝色的塑料方壶背水,我用手指掐着量了量,大约三十升的容积。也就是说,她每次都得背三十公斤水上山。这么大一家子人,用水量大,每天至少得背两三趟。真辛苦啊。

水从山脚下一处石缝里流出,细细的一脉,汇集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坑里,复又涌出,消失进草丛中。水质很好,清清亮亮,水底全是干净的沙石,不生苔藓。温孜维娜用锡勺舀水,好半天才能装满一壶。在装水的漫长时间里,两个姑娘蹲在水边没完没了地说话,时不时为着什么惊叫出声。水打满了,两人仍蹲在那儿面对面大呼小叫个没完。直到山上有人呼喊着催促:“水好了吗?要用水了!”两人这才起身,边聊边离开。卡西下山前也寻了一个十公斤的塑料方壶,帮着拎了一大壶水。真是好孩子。一路上,两人频频休息,喘着粗气为同一个话题翻来覆去地惊呼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