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明灭的完美(第3/4页)

雨还在下,但云薄之处已经裂出了阳光。这时正好有一束阳光从云隙投入眼下这块空地,雾气蒙蒙的森林从四面八方围裹着这一小片阳光之地,激动地俯视它。我在这块空地的阳光中站了一会儿。直到这阳光渐渐收敛回去,云又重新合拢。

穿过这块空地进入前方更密的林子,沿着坡势继续往下走。走了好一会儿,渐渐听到河水的哗哗声。很快树林稀疏起来,眼前出现了开阔的山间谷地。站在林子边,下方好大一片葱翠娇嫩的沼泽地,中间至西向东流淌着一条两米多宽的小河,流速很急。我们的骆驼正远远站在水边饮水。我沿着树林边缘继续往西走,路很窄,并且依稀难辨。路边白色的野菊花和黄色的虞美人在雨幕中轻轻摇摆。一抬头,对面山坡上好大一片被雨水渍湿的草滩,从半山腰一路拖到山谷底端,像一卷布匹滚落谷底,一路舒展开去,整齐平直,色泽深暗沉重。这样的深绿和下面沼泽地清亮欢欣的浅绿撞合到一起,令整条寂静的山谷充满了惊叹。面对山谷站着,左边世界的雨越下越大,而右边世界却渐渐开始放晴,云隙间几缕阳光淡淡地投向那边的山顶。

雨一小片一小片地下着,雨幕在开阔的山谷间成片移动,投放在对面山坡上的金色光斑也在缓缓移动。在这阴沉不定的世界中,那块光斑像是从天上投下来的探照灯,光斑笼罩之处有两三匹马正缓缓吃草。我想起毡房中那几枚小小的追影灯。两个世界,一样完整。

已经出来很长很长时间了,我准备回家,却不愿走回头路,便侧身往西南方向爬坡。路越走越陡,走得头发晕。奇怪,这样慢悠悠的行走居然也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是海拔原因还是自己穿得太厚了。

走了好半天都没穿过这片林子,于是改变方向,横穿林子向西走去,一直走到两山夹隙间的林子边缘,再折回南面,沿着林子往山上爬。这边倒是有一条布满牛蹄印的山路,印象中似乎从没见过眼下这条逼仄的山谷。记得回家之路总会经过一大块墙壁般平整的巨大白色山石,但走了半天,也没看到那块白石头。脚下山路蜿蜒不止,没完没了地向上方延伸。难道迷路了?不可能,就这一座山,来来去去一直绕着它走,怎么着也迷不到哪儿去吧?

路很陡,越走越气紧,休息了一两回后,铁了心继续往上爬。虽然越走越觉得不对头,越来越能肯定这条路真的有问题。然而,正打算放弃的时候,路一拐弯,视野突然大打而开,一眼看到两块山石间开阔倾斜的绿地,及绿地中央我们的两个盐槽——呀,居然这就到家了!这条路真奇怪。平时从林海孤岛往下看时,居然一点儿也发现不了它。

又紧走几步,再一拐弯,一眼看到上方的远处,杰约得别克披着爷爷的外套,正倒在爷爷怀里睡觉。不知在我看到之前,已经这样睡了多久了。这该是多么平安的睡眠啊,哪怕是睡在雨中。

不但下着雨,还刮着风。那么冷,可这祖孙俩毫无知觉般袒曝在阴霾世界之中,互相依偎着。在另一个方向的不远处,盐槽空空地横摆在草丛里,被雨水淋湿透了。我继续往上走,更靠近一些的时候,听到爷爷正哼着歌,赶羊的柳条棍放在一边。他的肩膀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我看到他柔情蜜意地抚摸着杰约得别克短短的黄色头发和瘦小的肩膀。待一直走到最近处,才看清了杰约得别克,看到他脸颊上和额头上温柔的雀斑。他并没有睡着,正睁着眼睛宁静地注视着我缓缓靠近。就算没有爸爸妈妈,年轻的面孔上也毫无阴影。

“杰约得”是“路”的意思,“别克”是名字的后缀。他是否和保拉提家的阿依若兰一样,也是在转场之路上出生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