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明灭的完美(第2/4页)

这时,我才发现思太儿罕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对妈妈说刚来了一个叫思太儿罕的客人,她想了好久也想不出这个思太儿罕是谁。我形容道:“脸是黑的,牙是白的!”令妈妈大笑起来。

我一边想着思太儿罕的事,一边吹燃火炉烧茶。没带厚外套的卡西和感冒很久的斯马胡力一直都没回家,令人有些担心。又想到思太儿罕,他此时正衣着整齐地冒着雨策马穿行在重重森林之中。那人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小心得像独自横渡宽阔河流的黑眼睛鼠兔。

喝完这道滚烫舒畅的奶茶,正准备收拾茶碗,扎克拜妈妈却叫我先放下,跟她一起去爷爷家。去了爷爷家能干什么呢?无非还是喝茶。为表示格外的招待,莎拉古丽打开加了锁的木箱,取出一些糖果、饼干撒在餐布上的馕块间。

外面雨不停地下着,木屋阴暗,炉火旺盛。十岁的男孩吾纳孜艾蹲在火炉边,专心地用一根烧红的粗铁丝在一块小木片上钻孔。钻一会儿,铁丝凉了,就插进炉火里重新烧红。他一共做了两块这样的小木片,忙得不亦乐乎,连今天餐布上出现的平时难得吃到的好糖果都吸引不了他。小加依娜紧挨着他蹲在一旁,无限期待地盯着他手中的活计,激动而耐心。我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做的是一辆独轮手推车的小模型,准备送给加依娜的。我觉得很有趣,忍不住无聊地问道:“能拉柴火吗?”没人理我。对于郑重地做着这件事的孩子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小玩意儿能否派得上用场,而是它的确和真正的独轮车一模一样啊。

这时,托汗爷爷回来了,他手持一根系着一截羊毛绳的长木棍弯腰进门。正干得热火朝天的吾纳孜艾连忙放下活计,起身去拿水壶帮爷爷浇水洗手。莎拉古丽赶紧添碗冲茶,扎克拜妈妈让座。爷爷入座后,吾纳孜艾也跟着入座,陪着一起喝起茶来。但他惦记着独轮车,只匆匆喝了一碗就离席继续烧他的铁丝去了。兄妹俩面对面蹲在泥地上,不时小声讨论着什么。炉火投到吾纳孜艾年轻光洁的面孔上,他的眼睛里有更明亮的火。

餐布正中放着一碟新鲜柔软的阿克热木切克,但和扎克拜妈妈制作的大不一样——嚼起来没什么奶味,倒有沉重的豆腐味儿。爷爷很喜欢吃这种热木切克,他掰碎了泡进茶水里,用勺子舀着吃,边吃边愉快地哼着歌儿。大家一时沉默,似乎都在认真地听。

小猫进了房子,身子湿漉漉地偎了过来。莎拉古丽也给它掰了一小块热木切克。小猫趴在那里细致用心地啃啊啃啊,小口小口地,半天才啃完。然后抹抹脸,舔舔爪子,优雅地去向炉子后的土堆,往里一拱就睡觉了。前两天这只猫的右边耳朵不知在哪儿蹭光了毛,光秃秃的。今天另一只耳朵居然也没毛了,一边各露一团粉红色的光皮肤。

这道茶很快结束了,我收拾碗筷,爷爷躺下休息,扎克拜妈妈和莎拉古丽并肩坐在木榻沿上捻线。两支纺锤在炉光映照中飞快地旋转,蒙着塑料布的小方窗投进来一小团毛茸茸的亮光,妈妈和莎拉古丽粗糙的面容却有着精致的侧面线条。火炉边,兄妹俩的独轮车雏形初现,车轮居然是我扔弃的一个药瓶盖子。

这时扎克拜妈妈和莎拉古丽又聊了些苏乎拉的事。两人为传说中苏乎拉的行为反复地震惊、叹息。爷爷睡得非常香甜。爷爷家的大白狗站在门外雨地里,极想进来,又知道不会被允许。它只把头探进木屋,久久地瞅着屋里的人们,很久都一动不动。

我又坐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便悄悄起身出去。站在门边的雨地里,先看了一会儿大白狗,再沿着北边的斜坡向下方松林走去。林子虽不密,却挡去了大部分雨势。林子里大都是纤细的幼木,少见粗壮的大树(大约几十年前此处因雷击而起过火灾),并且其间树木几乎死去了一半。活着的树是笔直的,死去的树是弯斜的。死树们身披毛茸茸的苔藓,划出一道又一道弯弧,穿插在笔直的林子里。林间的青草叶片和林外的草地叶片不一样,很少有针状长叶,大都是掌状的。成片的毛茛淡微微地开着碎花。走着走着,渐渐靠近了一小块林间空地,那里的草地上隆起一团一团的草堆,每走一步,脚印里就踩出一坑水,非常潮湿。这片地方因为植物单一而显得整齐纯净。也不知是什么植物,密密地排列着指头大小的圆形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