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厨子李娟(第2/3页)

当我的肠胃被全面改造过来后,我也开始全面掌控家里的厨房(其实也就一个炉子、一张矮桌、一把菜刀加一个纸箱),成为家里的首席大师傅。强硬自负如卡西,都默默认同。斯马胡力更是赞不绝口,只要是李娟做的,无论是什么都吃得极卖力,连她烧的白开水都喝得津津有味。

为什么呢?

因为我有爱心。

比方说,卡西这家伙做起饭来天马行空,总结不出一点儿路数。但做出来的食物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总是能保持食物最原始最醇厚的香气,并且越吃越香——包括大火猛炖了两个钟头的青椒片在内。这,就是爱的力量。

我怀着无限乐趣(绝对无法忍抑的乐趣!)一次又一次用力剜出一大块细腻洁白的羊油,丢进热锅,看着它面对我愉快地苏醒,看着它丝丝入扣地四面融化,润物细无声。再出其不意扔进切碎的洋葱和固体酱油,香气“啊”地叫了一声,喜气洋洋地烟花般绽放。毡房被香得微微地鼓胀。赶紧倒清水!浇灭它的热情!于是香气迅速退却到水的内部。盖上锅盖煮啊煮啊,柴火烧啊烧啊。一旁的面团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暗自变软,并且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柔软……温顺地任我把它切成块儿、搓成条儿、捏成片儿,无怨无尤,躺倒了一桌子。水开了,边开边说:“来吧来吧,快点快点!”满锅沸腾,争先恐后地摇着手。我每丢进几块面片,面汤就会稍安静一点点,但还是无法安抚。直到“熟”这种力量全面覆盖上来,锅中诸位才满意地、香喷喷地渐渐静止下来,炉火也渐渐熄灭。汤饭如鲜花怒放一般盛了满锅。至于放多少盐,不必操心,我的手指比我更清楚。

哎!作为众望所归的首席大厨子,我得到的赞扬远不及做饭本身带来的乐趣更令人满足!但如此澎湃的热情,却只能做饭给三个人吃,连扎克拜妈妈他们都觉得可惜。于是大家一有机会就帮我传播美名。从此以后,每当附近的邻居要进行联合协作的大型劳动(如擀毡、卷羊毛),大家都会邀请我前去炒菜。

然而,在人多的地方表现,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心一虚,爱心也虚了。于是饭菜准备得很是狼狈,十几个人的分量堆在一口锅里,搅都搅不动,恨不能扔了锅铲抄起铁锨上。满锅杂碎,横眉冷对我一人。奋力铲三下,也不肯翻一次身。对付犯犟的菜,我唯一的办法只有以暴制暴,大火猛炖,不管三七二十一,煮你个滚烂再说。到最后,满锅呈现的不是鲜花,而是蔫巴的——呃,尸体。

只好浇点醋,撒点味精,假模假式地提点鲜,悲伤地端出去……

可是,大家还是吃得高高兴兴。对于我的自责,大家都莫名其妙。

看来,爱心这东西,无论出现在做饭的人身上,还是吃饭的人身上,其效果都是一样的。

我要赞美食物!我要身着盛装,站到最高最高的山顶,冲着整个山野大声地赞美!——谢天谢地,幸亏我们的生命是由食物这样美妙的事物来维持的。如果走的其他途径,将会丧失多么巨大深沉的欢乐和温暖啊!

谢天谢地,食物往往是可口的。如果都非常难吃的话,活着真是没劲……

谢天谢地,固体酱油是固体的,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洒得到处都是,否则我们动荡的游牧生活将会失去一抹颜色和一缕咸香。

谢谢蒜,它是辛辣的,却又明明是香甜的。它洁白饱满,举世无双。把它切碎后拌进饭菜里,饭菜的灵魂会立刻变得热烈而高亢。

谢谢盐,它是咸的,且充满力量地咸着。没有盐的茶水,喝起来轻浮虚弱、怯声怯气。有了盐,茶水才实实在在地厚重起来,才有了“食物”的质地,才能作为可充饥的东西,坚实地顶在肠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