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的信(第3/4页)

我说:“看,衣服淋湿了!”

卡西奇怪地说:“湿了还会干啊。”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哎,湿了当然终究会干的,但在干之前毕竟还是湿的嘛。

走到山顶最高处,两个孩子停住了。卡西站在最顶端的大石头上四面望了望,矮身侧坐下来。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银芭古丽的来信,展开,入神地念了起来,安然宁静地淋着雨。她的红色化纤面料的外套因湿透而明亮闪光,是荒茫山野中最耀眼的一抹红色。而黄衣的孩子吾纳孜艾笔直地站在她身后眺望远方,像是耐心地等待她把信看完,又像在共同分享这雨中突然降临的静止时刻。

每当雨完全停止时,乌云耗尽了力量,变得轻飘无力,成块地裂开。太阳从裂开的云隙中欢呼般照耀着湿透了的山林,水汽从地面向天空升腾(而下雨时的水汽是四处飘移的),将地面和云朵连接在一起。站在高处眺望,全世界处处耸立着这种连接天地的云柱,像是由它们把地面和天空撑开了似的。空气澄清,近处的草地上也一团一团升腾着浅而清晰的水汽。

这时我们已走在回家的路上。当然啰,牛没找到。

走着走着,卡西忍不住又坐到路边倒木上,掏出信继续看。阳光照着潮湿的纸页,字迹生动而欢喜。

我问:“银芭古丽说了些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没什么。”

过一会儿又说:“她说阿尔玛坏得很,她对她那么好,她还骗她。”

我正想顺口问问阿尔玛是谁,又一想,这么一来保准会牵扯出一个复杂的关系图谱和冗长的来龙去脉,便闭嘴了。

出门不过短短一个多小时,但天气起伏巨大。回家的路上,本来已经完全放晴的天空,居然很快又凝聚起浅灰的云层,不久又下起了冰雹!虽然下冰雹是常事,却并不常看到这么大粒的,像玉米粒一样,密密麻麻往下砸,弹在脸上生疼。草地上很快铺起厚厚一层,白花花的。

我们嘻嘻哈哈跑到附近的山石缝里躲避。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卡西又把信掏出来,就着阴暗的光线又迅速看了一遍。

老是下雨,没完没了。洗完的衣服就晾在水边的树林里,被雨水淋了又淋,几天也干不了。这倒令我窃喜——正好可以少清几遍。沼泽中那一小坑浅浅的水,用完一坑得等着它慢慢渗满了才能继续用,哪够我对付一大盆衣物啊。

淋了几天雨的衣服,只需短短一个阴沉风大的下午,就被吹得冰冷而干爽了。我抱着大盆子把所有衣服收回家。但过了好几天,才发现少了一条浅色牛仔裤,于是一有空就到沼泽边的草丛里细细搜寻。有一天总算找到了。原来洗衣服那天,我洗一件,吾纳孜艾就帮我晾一件。不知怎么的,唯独把这条裤子单独晾到远远的森林边上的一棵粗大的倒木上,让它在那里孤独地平躺了许多日子。也不知这些日子里它暗自干透过几次,又几次沉默着被重新淋湿,就像独自经过了许多年……当我再次看到它时,一成不变,若无其事。

六月底的吾塞仍然非常冷,我的羽绒衣一直没脱。沼泽的水冰冷刺骨,洗衣服便成为我们的一项重大劳动。当脏衣服攒到无法堆积的程度时,我们便扛着大锡锅,抬着铁盆,前呼后拥地出发了。到了地方,吾纳孜艾、杰约得别克和加依娜四处捡柴火,我提水,卡西生火。沼泽边有现成的石头灶。

在潮湿而当风的山谷口生火是很麻烦的事,卡西足足浪费掉大半盒火柴也没能点着。于是我和杰约得别克等三个人轮流试了起来,总算在划到倒数第二根时成功。其间,我几次出主意要卡西把她的信掏出来引火。卡西心情烦躁,对我的玩笑报以怒目。

等水烧热的时间里,卡西当然要把她的宝贝信掏出来继续研究,我蹲在水坑边忧心忡忡地观察水中形形色色的狰狞漂浮物,吾纳孜艾他们三个互相泼水玩。这么冷的天,阴雨密布,哈气成霜的,不晓得他们的手指都是什么做的……我大声喝止,他们便停止互相进攻,转为联合起来朝我一个人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