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的信(第2/4页)

这一天是牛奶产量最高的一天,以致家里所有铁桶、塑料壶和铝锅都装得满满的,甚至连洗手的小壶也派上了用场。数完羊,彻底结束全天的劳动后,大家安心围坐在花毡上喝着热乎乎的汤饭,听斯马胡力讲今天打电话的事情。火炉上的敞口大锡锅盛满了牛奶,正在慢慢升温。

正是这样潮湿而沉静的一天里,十二岁的杰约得别克和十岁的吾纳孜艾兄弟俩中午时分从下游的岔路口耶克阿恰出发,沿东边的山路冒雨步行了大半天,穿过整个杰勒苏山谷,终于在天色黑透之前来到吾塞,浑身水汽地出现在我们的晚餐桌前。

从此,我们不但多了两个劳动的好帮手,寂静的深山夏牧场也热闹起来。草地上、树林里,到处都是兄弟俩和他们的白皮球的影子。

也是他们,带来了慰藉卡西整整一个夏天的礼物——一封来自山外的信。

信纸厚厚的,有两大页,却被结结实实地叠成了比一元硬币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扭来扭去折成极复杂的花样。卡西花了不少功夫才拆开。

卡西看信时,牢牢提防着斯马胡力,他几次想抢过去都没有得逞。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茶时,卡西就慷慨地把信和大家分享了。斯马胡力大声地将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我不太听得懂内容,又看不懂哈文,但还是把信要过来看了又看。有趣的是,信末倒写了几句歪歪扭扭的汉字:“希望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不会忘记你,我天天盼望你的回信。”(却一直没见卡西回过信……)旁边还画了一个小人脸,悲哀地流着泪。落款用的也是汉字:银芭古丽。可爱的银芭古丽……卡西说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阿克哈拉寄宿学校的同学,还是同桌呢。

但银芭古丽在信里说她要去阿勒泰上学了。卡西悲伤地说:“银芭古丽上学,我放羊。不好!”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雨,但是卡西和新来的男孩吾纳孜艾非要我同他们一起去找牛。实在架不住两人的再三要求,我只好气喘吁吁地跟着爬了几座山,累得肚子疼,连牛的影子也没见着。真是的,我这么笨的人,能帮上什么忙啊。

我们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卡西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再“冒!冒”地呼唤。森林对面,空谷寂然,那呼唤声有力而孤独。

找到一半,卡西又说有一个非常好的地方,有“好的石头”,一定要带我去看。我只好努力地跟着继续跑。这两个小家伙以为大人都很厉害,根本不等我,只顾自己在前面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害我一个人远远落在后面,后来竟给卡在一处石头隘口动弹不了。地势又滑又陡,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又不好意思求救,只好硬着头皮抱着脑袋骨碌骨碌滚下去。衣服挂破三处,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共计八处,手指也流血了,浑身泥泞。这两个小孩居然视而不见,还一个劲儿地埋怨我又笨又慢。

走在山顶阴面一侧,锋利的山石一片一片垂直排列在山脊上。一路上幽密阴暗,陡峭的悬崖侧边生长的植物有着奇异而圆润厚实的叶片,抽挑出浓烈的红色花穗,与寒温带植被的普遍特征反差极大。这是牛羊罕至之处,很少有路的痕迹,坡体陡峭,障碍重重,恐怕只有山羊能上得来。

原来卡西所说的“好地方”是指山体间的一处地震断裂带,笔直裂开的山石缝隙间卡住了一块从上方滚落的巨石,颤巍巍悬在缝隙间的小路上方,似乎从下面经过的人跺一跺脚就会将它震塌下来。我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壮着胆子紧跟着两人从巨石底下过去了。

雨一直在下,我尽量挑能躲雨的地方走,但外套还是湿透了。对我来说,雨是入侵物,是一种伤害,得躲避之。然而对卡西他们来说,雨则是和阳光一样不用去理会的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