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病 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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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地事故之后,我的身体明显衰弱下来,以至于长时间昏昏沉沉,像进入了漫长的冬眠……

春风吹响了屋顶海草,并把积了一个秋冬的沙土撒到窗子上。斑虎迎着西风吠叫,那是一种焦虑的、呼唤的声音。海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号子声,打鱼的人要出海了。

这场冬眠使我耗尽了体能。拐子四哥取来镜子,我发现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头发变得又脏又乱。万蕙要替我洗洗头发,我谢绝了。但愿春天进一步深入之后,我的冬眠也随之结束,那样就再也不必蜷曲在这个大炕上了。只要我的双腿能够挪动,我就会离开这个茅屋。

在我病卧不起的这些日子里,拐子四哥从小城里请来了最好的医生。他们都觉得我没什么大病,严格讲是没病;而我却不能康复。我十分虚弱,起来行走时要拄着拐杖。在最困难的几天,我差不多做不到生活自理。肖潇来了,罗玲也来了。罗玲流出了泪水;肖潇长时间坐在炕边,握住了我的手,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

我对肖潇说:“我没有病,只是太疲乏了。秋天紧张了一阵,冬天的葡萄园没有多少活儿,我心上一松就倒下来了。不发烧、不咳嗽,身上也不痛,只不过是太懒惰了,一步也不愿活动。”

“你瘦得这么厉害,脸上没有血色……”是罗玲的声音。

我想这是因为长久不活动,食欲不好的缘故。很长时间了,我每天只喝一碗稀粥。拐子四哥弄来了玉螺和红鱼,这在往日里都是美味,现在让我闻一下都要呕吐。到后来他们干脆只给我喝玉米糊糊,吃一点儿咸萝卜条,这种情形大约已经拖延了一个多月,我的气色怎么会好。肖潇叹着气。

万蕙见罗玲哭了,也在一旁擦眼睛。女人的泪水让人心酸,好像真的要发生什么大难似的。我觉得万蕙、还有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鼓额,是最使人难过的两位了。她们没有更多的话来表达心中的忧虑,只会哭哭啼啼。为了证明自己和安慰她们,我不止一次强撑着站起来,扶着墙壁走一会儿,豆大的汗粒立刻挂在我的腮上。大约四周的朋友从来也没见过我像现在这么糟吧。我这个赤脚在大地上奔走的人,渴了就喝路边的生水,却很少生病,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倒下了?拐子四哥总是说我因为晕在雪地里,长时间躺在那儿,寒气顺着毛孔进入了内脏。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医生,医生笑了。他们是西医,压根儿没有“寒气”这个概念。四哥见说服不了医生,最后就自己捣鼓起什么东西来了。他找来了浓浓的黄酒,又在里面掺了什么,熬了几大碗让我每天喝一点儿。这些东西喝进喉咙里辣辣的,又香又酸又甜,咽进肚里又觉得隐隐发烫。不出半个钟头,浑身就涌出了豆大的汗粒,衣服都湿透了。拐子四哥说:“你知道吗?黄酒、姜、红糖,这些可都是祛寒的东西!我有时在野地里着了凉,就用这法儿,你试试看。这是赶长路的人留下的一个老法儿,百发百中!”

拐子四哥的药果真见效。两天之后我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又待了几天,我竟然能够扔下拐杖、也不用扶墙,直接在屋里挪动了。我多么高兴。我想这样下去,剩下的问题大概就是慢慢地恢复体力了。

我希望他们不再理我,让我好好清静一会儿。我催促拐子四哥领上鼓额、万蕙和肖明子他们到园子里做活儿去——要知道冬雪开始融化了,葡萄园里要有很多活儿等人去做。被冬天的风暴吹坏了的葡萄藤蔓需要他们重新捆绑到架子上,还要修剪枝条、追肥;过不了多久,当天气变得再暖和一些时,就要开始浇第一场春水了。拐子四哥终于扔下我,领人到园里做活去了,这样屋里就剩下了我自己。